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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形微晃,羞愤欲绝。
冯夫人不再看她,转身走向外甥女,轻抚着她的肩膀,“我的儿,这些年,你受苦了。”
崔五夫人眼眶湿润了。这些年来的委屈丶隐忍丶不甘,所有打碎牙齿和血吞的瞬间,全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舅母,”她咬紧牙关,形容狼狈,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要和离。”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崔五郎脸色骤变,慌忙上前道:“夫人,万万不可!”
崔夫人面色骤变。
和离?
若真成了,今日这丑剧传扬出去,她苦心经营半辈子的名声怕是要毁于一旦。
她强行稳住心神,几步上前,不动声色隔开了崔五郎,自然执起崔五夫人冰凉的手,“好孩子,姑母知道你今日受了委屈。”
此时,她声音更是柔得几欲滴水,眼角含着恰到好处的湿润,“眼下这麽多人看着,何苦闹得这般难堪?切莫冲动行事,姑母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崔五夫人紧抿着唇,抽回手,未置一词。
软言相劝不成,崔夫人话锋微转,“傻孩子,你可仔细想想。”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你家中小妹,如今还待字闺中。你这做姐姐的,若今日一意孤行,非要闹得满城风雨不可收场,叫外人如何看待卓家女儿?‘不敬夫家’‘不守妇道’……闲言碎语一旦流传出去,你小妹的前程……”
这一刀,直刺崔五夫人软肋。
她眼中闪过一丝动摇,那毕竟是她唯一的妹妹,从小就疼爱有加。
冯夫人眼中亦现踌躇。
为外甥女撑腰固然要紧,可家中小女儿,也不可不考虑。
两厢僵持之际,一道清越沉静的声音穿透了凝滞的空气。
“崔夫人此言,请恕小女不敢茍同。”孟令窈缓缓站了起来,神色从容,“和离乃是律法所许,又有何不可?”
“当年圣上尚在潜邸时,便曾准许麾下将士和离,此举不但未受非议,反而被朝野称赞为仁德之举。如今五夫人要求和离,合情合理,崔夫人难道觉得圣上当年的举措也有不妥之处吗?”
崔夫人隐约觉得今日之事处处透着蹊跷,意外接踵而至,叫她一时应接不暇,甚至来不及深思。
看向孟令窈的眼神愈发不善,“孟小姐,你这般年幼,尚未通晓人情世故,婚姻大事,门第体面,牵扯之深,岂是纸上律法三两句便能说清?”
“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张口闭口便是‘和离’,这是闺阁女儿该挂在嘴边的话吗?岂不是平白惹人非议丶有损闺誉,又成何体统?你家中长辈……”
她轻轻摇了摇头,点到为止,留下无尽遐想。
孟令窈丝毫不恼,唇角浮起笑意,“体统?崔夫人既知体统,又连和离都听不得,却能纵容宠妾僭越无度?主母无端受辱而不见责罚。”
“从前常听说崔夫人最重规矩,”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贵妇人,故意学着她方才的模样摇了摇头,“原来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表面功夫,专门用来训诫他人的。内里却是姑侄昏聩,毫无礼义廉耻之心,更无敬畏神佛之念。”
句句诛心,字字见血。
崔夫人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上血色褪尽,青青白白,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在场衆人神色各异。大家明面上都对崔夫人恭敬有加,但谁心里还没点小九九?
平日里看着她衆星捧月,风光无限,暗地里心怀不满的也不在少数。
崔夫人这些年可谓是顺风顺水,夫家娘家的事务都握在她手中。
旁人不提,光是崔氏族中这些人心里早已积攒了不少怨气,此刻竟无一人出来为这位姑奶奶打圆场。
气氛凝滞得几乎令人窒息。
佛堂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匆匆走了进来,是崔氏行三的族老,他刚从男宾席闻讯赶来,一扫堂中狼藉与衆人脸色,心下已然清楚。怒气直冲崔五郎——
“五郎!让你随侍姑母习掌家事,你怎能放纵至此?佛堂清地闹得如此乌烟瘴气,败坏门风,丢尽了我崔氏颜面!”
这话本来并无不妥,自家人一番贬斥,旁的人便不好再说什麽了,偏偏几息之前,孟令窈才刚刚斥责了崔夫人表里不一,此刻族老又说什麽“随侍姑母习掌家事”……
其中的意味,在场衆人皆能品味,神色都变得微妙起来。
族老察觉到了这异样的气氛,慢慢收了声,转而看向崔五夫人,语气缓和了许多,“卓氏,你今日受了委屈,现下人多事杂,你身心俱疲,不若先回房歇息静养,一切待族中议处,如何?”
崔五夫人摇了摇头,态度依然坚定,“族老,我心意已决。”
族老眼中愠怒一闪而过,见她油盐不进,心中也有些烦躁。
正要再劝,却听孟令窈又开了口,“从前竟不知,崔府门第森严至此?嫁进来容易,想要离开便是千难万难。莫非崔家还能违背朝廷律法不成?”
族老脸色一沉,冷声道:“这是我崔家家事,不劳外人操心。”
话音未落,佛堂虚掩门外,清风倏然送入,携来一阵极清冽的草木清气,瞬间涤荡开室内的污浊凝滞,让人心神一清。
紧接着,一道声音响起,清冷如玉磬相击,“我朝《户婚律》明文规定,‘若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
衆人齐向门外望去。
佛堂外,一道颀长身影静立阶前。
裴序神色疏淡,他并未踏入这满是女眷的佛堂深处,只是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向崔氏三族老,“律法所规,乃天下公器,凡我朝子民皆需遵从维护,又岂分内人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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