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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悟白嫩小脸上的愁容一瞬间全部烟消云散。她“啪”地一下反客为主,把扶苏搂进了怀里,严严实实不露出一点儿缝隙。扶苏只觉突如其来一片乌云盖顶,视线里一片漆黑。
他哪里知道,他活了几辈子,自然而然把五岁的赵妙悟视作妹妹一样的人物。可是在妙悟的眼里,明明自己还是个白糯奶包子的弟弟虎着一张脸,一脸小大人样地摸着她的发辫安慰她,才真是可爱到心坎上了好吗?
“……呜。”
“……放开我。”
“阿姊!”
妙悟的衣袖间响起几声闷响,小孩子的体型差有时候就是不讲道理。五岁对三岁,优势不在我。扶苏拼尽全力从妙悟的怀里脱身而出的时候,白嫩的面皮染上一丝可疑的绯红,头上的发髻也不自然地松散下来。
“呀,肃儿,你的头发有一点乱了,让阿姊来给你理一理。”妙悟毫无自己就是罪魁祸首的自觉,又对着扶苏的头发一顿薅。
她虽然是好心,但小孩的手小,压根握不住那么多头发。加上扶苏的头发又光溜又顺滑,到她手上就跟不听话似的,越理越散,越漏越多。
于是,仁宗从仪驾上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红扑扑的小包子,一个生无可恋,一个满脸无措的模样。
“做什么闹成了这样呢?这是成何体统?”官家嘴上虽然这样说,眼里却没有一点儿责备的意思,抬抬手,笑着让内侍把扶苏松蓬的发髻重新理好了。
“一会儿进去的时候,莫要在才人的面前这般打闹,知道了吗?”
两个小豆丁齐齐应了声。妙悟又抢着扯了扯官家的袖子:“爹爹,快帮我说合一下,肃儿他生了我的气,我道歉他也不肯理我了。”
“哦?还有这回事?你对肃儿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就是因为肃儿太可爱了,我忍不住就……”赵妙悟的声音越来越小,低着头没敢看仁宗的脸色:“肃儿,对不起。”
要是她看到了,就会发现,仁宗不仅没有责怪她,反而一脸地感同身受。两只眼睛里写着四个答字——人之常情。
尽收眼底的扶苏发出抗议:“喂!”
算了算了,他歪着头,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活了两辈子的人了,跟五岁的人类幼崽计较什么呢?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与此同时,心有灵犀的父女俩突然对视一眼,彼此对上了眼神。
——就是这种时刻!
肃儿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学大人动作的时候,到底有多么可爱!
扶苏:“……喂!”
小插曲来得猝不及防,就连突然得知妙悟未来悲惨命运的沉郁心情也被冲淡了一些。不过,很快扶苏就知道,他高兴得还是太早了。
他见到了苗才人。
苗才人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她早早听闻管家造访的消息,扶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妥帖而不疾不徐向官家和成王殿下行礼,又关心了亲女儿妙悟的日常起居,嘱咐她要与弟妹和睦相处、多加关照。
君臣忠敬、父子孝悌,都在言语间一一有出处。苗才人的一举一动、言行谈吐简堪称封建女子之垂范。就算最严苛的卫道士,譬如说司马光那样的,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除了一点。
她看起来太年轻了。
从长相和身段上看,苗才人几乎和扶苏第二世的大学同学差不多年纪,甚至她脸颊上的婴儿肥都还没完全褪去。难以想象她已经是一个五岁女孩的母亲,肚子里还孕育着另一个幼小的生命。
扶苏一下子捏紧了小拳头。
他突然想起来了,北宋朝有早婚的风俗。除了苗才人,他的生身母亲曹皇后也是十四岁入宫成婚的。至于仁宗朝更加有名的一位妃子,极得圣心的张贵妃更是在十二岁的年纪,入宫成为一名司寝宫女的。
妙悟今年实岁有五岁。那么,她会在几年之后出宫嫁人,嫁给一个比她年长足足十几岁的丈夫?
七年?九年?还是十年?
扶苏一边努力深呼吸,一边缓缓闭上了眼睛。
“肃儿,你怎么了?”
妙悟轻轻扯了下扶苏的袖子。这里是苗才人的住所,她最先发现了弟弟脸色煞白呼吸急促的异状,既担心又不敢大声声张,害怕惊动了生母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我没事的,不用叫官家。”
扶苏倏然睁开了眼睛,捏了捏妙悟温暖的小手以示安抚。
“我想吐。”
这是他实际想说的。
年幼的大公主松了一口气,她正在无忧无虑地享受她的童年,不知道自己会被命运如何戏弄至被彻底吞噬的地步。扶苏静静地看着她,心念倏然一动——后世之人,读起史书上关于我的记载的时候,就是和我现在看着她一样的心情吗?
福康公主的悲剧,在某个时间线上确切地发生了。就像他真的自戕过一回。可是现在,它还是命运线上一个渺远的黑点。
扶苏离开苗才人的宫殿之后,一路上都没说话,安静得可怕。但因为坐在自己的仪驾上,父亲与姐姐都不在身边,是以无人察觉。
直到到了三人该分别的宫道上,官家把扶苏的仪驾拦了下来,用一种期待又害怕被拒绝的口吻,期期艾艾地问他:“肃儿啊,你独自一个人读书,难免觉得寂寞无聊,爹爹欲找些与你同岁的人来陪你一起读书,你觉得如何?”
扶苏一瞬间明白了仁宗想做什么。
妙悟天真无邪的笑脸,在扶苏的脑海当中一闪而过。他顿了顿,用力点了一下头:“好啊,我听官家的。”
错愕在仁宗的脸上转瞬即逝,他似乎没想到自己只是试探肃儿口风,竟然一次性就被同意了。
然后,他就听到他的肃儿说道:“不过,谁来陪我读书这件事,得我亲自来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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