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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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常般在自己的藤椅上坐下，束娇端出热茶，幸芝尝了一口，淡淡道：“茶淡了些。”

束娇还未明白，阿米膝行数步直至幸芝跟前，弓腰伏背道：“奴曾师从闻道先生。”

大约想起如今之人，又有几人识得闻道，复又小声道：“可否容奴给姑娘煮盏茶。”

幸芝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道：“不必，我喝惯了娇娇的茶。”

阿米一愣，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直至双耳也跟着赤红。她仍是伏跪在地，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只有幸芝瞧见她藏在宽大衣袖下紧紧攥住的双手。

束娇见她茶杯空了，便又续上一杯，又端出些茶点，此时已近天明，周围的野鬼知道幸芝的脾气，此时多半也不会出现晃悠，更不会晃悠到幸芝眼前。

忽然，幸芝擡擡手，便将阿米移出店外。

玻璃门合上，幸芝的声音传来：“天色不早，还是回吧。”

阿米也未多言，在原地磕头便起身离开。

束娇隔着玻璃门有些纳闷道：“姐姐，她这是做什麽，扮出一副凄苦模样，却又一个字不肯说。”

“无妨，她还会再来的。”

如幸芝所言，之後的接连数日，阿米总是会在日落前出现，一开始只是跪在店门外，後来见鬼客衆多便起身做了接引，再後来她便如束娇一般在店中忙活，除了後厨她进不去之外，偌大的正厅仿佛已是她的天下。

阿米本就是好模样，又惯会古女子温柔娴熟那套，行走间身若扶柳，一言一行宛若春风拂面，这些死了多年，又或者活了几世的飘零鬼何时见过这般阵仗。

这位，在那时可是打算养来送入宫中侍奉君王的。

眉眼之间，便叫那些死鬼俯首帖耳。其中有只死了尽百年的老鬼，素来眉眼耷拉，这会儿恨不得掏出全部身家，说要将阿米在俗世立碑供奉。

说到言语激烈处，屡次提及阿元的称呼。

约莫意思是，若阿元还在，必定会将阿米留在店中，免受那鳏夫磋磨之苦。往往这时阿米便会挽袖拭泪，眼神在幸芝与束娇间流转。

幸芝并不理会，她如往常一样，吩咐束娇几句，便提着灯笼离开店中。

她要选一处位置，方便让文春替阿吾设立宗祠，让他也受受这人间香火供奉。

她掐着点回来，却不料店里店外聚了不少野鬼，就连原本该四散的鬼客也浑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阿米急匆匆迎出来，俯身跪在幸芝脚边道：“姐姐在上，奴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求姐姐收容几日，奴如今宁可灰飞烟灭，也不愿再回那处。”

“哦？”幸芝故作不知笑道：“那处？不都过了一千年，如今怎麽就成了洪水猛兽。”

阿米仰着头满眼无辜。

束娇从店中走出声音绷的紧紧道：“姐姐，对不起，我把你最喜欢那只瓷盏打碎了。”

“碎了就碎了，明儿让文春再给我烧一个就是。”

如今俗世有人，想要什麽只管告知文春，三五天功夫纸扎好的就会出现在店里。

束娇似乎才想起这茬，脸色瞬间好了些，站到幸芝身边，将今日之事说了个首尾。原来幸芝离开後，阿米俨然将此处当作她的椒兰殿，还使唤起束娇，又打探起那只挂在屋梁上的灯笼，见束娇一问三不知，又说想借只茶盏喝水，借的偏偏是幸芝放在台面的茶盏。束娇不肯，拉扯之间茶盏便落了地。

阿米眨了眨眼睛道：“姐姐不会因为一个死物怪我吧。”

幸芝觉得有些腻了，掩着口鼻退回店中，阿米起身欲跟上时，好似一道无形屏障将她挡在门外，她仍是可以瞧见里面，却如何也进不得分毫。

“瞧见没，我若是愿意，你才能进来。”幸芝冷笑道：“老妪妇，你都死一千年了，还唤我声姐姐，也不怕恶心坏我。还有，在座诸位，若是有人想为其说话的，我这间店往後也就不用来了。”

几句话，这几日被哄得魂魄不全的家夥才骤然想起这家茶餐厅的主人是眼前的阿娑婆，哪里还敢再言语，只是围在原处静待下文。

幸芝看着店外的“阿米”，忽然道：“你猜，我何时认出你的，阿昭姑娘。”

“你扮了一千年的阿米，为何忽然就不装了，是谁给了你希望？”

“是我，还是鬼差阿吾？还是都不是，你只是不想再装了。”

“阿米”缓缓从地上支起身子，身上的白衣褪去，红衣如血犹如魑魅。

“姐姐，我错了吗？我只是不想再伺候那个老东西，要麽你现在便将我打散，让我烟消云散，要麽你帮帮我，让我轮回吧。这对你，分明就是轻而易举的小事，你为何连这点也不肯相助。”

“我纯粹就是看你不爽，所以不想帮你。原本想着你也有千年历史，挖出来也算是件文物。是文物咱就得保护是吧，想着你什麽时候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乖乖走了是不是。可您老人家偏不，怎麽就笃定我比阿元好欺负？还有，你如今这样不是你自己求来的吗？给云阳公陪葬，阿米不是都告诉过你了吗？”

阿昭演了一千年的阿米，却在忽然听见阿米的名字时慌了神。

“她是说了又如何，我如何能信，一个外祖父会让自己的孙女陪葬。我只是想让她替我入宫，我那麽笨什麽都学不好，我入宫只有死路一条，只有留在外祖身边，我才有一线生机。”

“我只想活着有什麽错。而且，这明明是最好的选择，她入宫後一直受宠，她为何要恨我，为何要开棺取骨，我明明可以入轮回的，是她开棺取骨断我後路，凭什麽她受了千百年香火，凭什麽！”

“就凭她一颗真心被你踏入雪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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