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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乡随俗罢了。”
安倍泰亲走出几步,身上装束一变,头戴立起的乌帽子,和式鬼一样古怪的白袍,袖子极宽大,裤脚束起如灯笼。
“尚差一把蝙蝠扇。”龙七叶话音刚落,便见安倍泰亲从袖里摸出一把竹骨扇,不由大笑道,“泰亲你还是这样有意思。”
一路行到池边水榭,此处仍保留着魏晋时的格局,并无桌椅,钱绛已坐在屋里,挑眉道,“你倒还敢来,胆子不小。”
“大约还可以吧。”安倍泰亲毫不畏惧的在他下手坐了,“当年不过各为其主罢了。若我知道……必不会……”
龙七叶亦跪坐下来,衣摆彩霞似的铺开,她提了酒壶道,“虽是来买香的,倒不如先喝一杯。”
白瓷酒壶倒出来的酒液是浅浅的粉色,花瓣在酒中沉浮,安倍泰亲不由叹道,“竟还能在帝都喝到落樱酒。”
“都说樱花树下埋了死人开的最好,保不齐这几年帝都的樱花便繁盛起来了呢。”龙七叶抿了一口酒,“那孩子是你和白鹤的么?”
“是。”安倍泰亲侧身从式鬼手里抱过孩子,襁褓中的婴儿闭着眼,睡得很香甜。
“这个孩子年纪不对。”
自当时白鹤和安倍泰亲远走,已是五十年有余,不知是白鹤未死还是有旁的缘故。
安倍泰亲脸上的笑容凝结,苦涩道,“这个孩子其实生下三日就该断气,只是我一直靠秘术保着他的性命,将他停留在婴儿时期。”
龙七叶抱过孩子,探手在她额头点了一下,又观安倍泰亲面色,“若不是你祖上有天狐的血脉,你现在大概也已经力竭而死了。你是想救这个孩子?”
“我确实已经撑不下去了,只是以我毕生灵力,或许还能换这个孩子一条生路,故而此番才来帝都,本是希望可以将这个孩子托付给秦城主。不过龙女也看到了,她并不肯。我的式鬼也听闻了一些关于龙女返魂香的事,若返魂香可以救她,我愿意买一味香。”
“这孩子命该夭折,魂魄残缺,返魂香确实可以救她。不过,一命换一命。”
“好。”
“泰亲啊,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你本可以有许多其他的孩子,现在却要为这个孩子失去性命。其实你不必如此,这本就该是白鹤一族的宿命。”龙七叶饮下一杯酒,轻声喟叹道。
“这是她的愿望,她希望有一个孩子能延续她的血脉。从前诸事确实是我对她不起,我愿意实现她的愿望。更何况,这也是我的女儿呢。”安倍泰亲打开手中蝙蝠扇,扇面描金画银,是一个女子在海面起舞,海面平静无澜,女子白衣窈窕。
“你既不喜欢白鹤,却又和她有了孩子。”
他迷茫的呢喃道,“可能是,她跳舞的时候,很像秦城主。我自己也分不清”
侍立一旁的小蛟觉得自己又听了个惊天八卦,忙去看龙七叶,龙七叶却只是淡淡的把孩子塞到她手里,“抱着,别摔了。”
安倍泰亲似这动静被惊醒,收了迷茫之色,仍旧是那清如秋水的笑容,“我们这样的人,在龙女眼中如露水一般短暂吧,您又怎么会懂露水的心思呢。”
“露水的世,虽然是露水的世,虽然如此。”龙七叶唇角沾了无色的樱花瓣,薄薄的一层,“奈良八重樱带草,这一味香,就叫八重樱吧。”
“奈良城里牡丹樱,烂漫香薰透九重。我走的时候,樱花开的正好。”安倍泰亲吟了一句,“那就有劳龙女了。”
钱绛“咳咳”两声,“既谈完生意,是不是该继续喝酒了?”
式鬼无声的站起来将小蛟怀里的孩子抱走,又重新退回安倍泰亲身后。
据小蛟的不完全统计,这夜里,这三个人,起码喝了十几坛酒,都不知道怎么喝的。次日她去收拾,三人还未结束,已经从屋里喝到了屋外,满地的酒坛。
龙七叶斜靠在盘起的赤龙身上,拎起酒壶仰头灌下,随手将酒壶扔到池中,抱怨道,“这寻常酒壶虽轻便,喝起来太不痛快,下回还是用了乾坤壶好。”
安倍泰亲端坐一边,闻言笑道,“用了乾坤壶,未免酒的品种又单一些。”
被压在底下的钱绛忽然道,“你为什么不同云夫人说,当日你毁阵之时并不知他是碧罗城主。”
“然而阵已经毁了啊。她当时那样要将挫骨扬灰的眼神,我此生都不会忘。”安倍泰亲放下酒杯,“不过是恨也好,至少不会忘记。”
龙七叶腕间香烟袅袅落入池中,池中登时浮现出如梦般的画面,龙七叶道,“我知你不介意,不妨看一看过往,也好让我想想如何制香。”
安倍泰亲道,“也好,看一看这露水的世吧。”
水中显现出支离憔悴的女子,她伏在安倍泰亲膝上,哀求道,“我自知天命难违,只望夫君能保住我们的孩子。”
这便是白鹤了。
乘风破浪的大船之上,安倍泰亲同惶惶然的白鹤道,“我必然会想出解救你的方法。”
因着时间是倒着来的,故而此时便知,这句最后食言了。时光逆流而上,回溯从前,荒漠之中,狩衣乌帽的阴阳师用情字俘虏了留下看守的白鹤,于是他轻松叩开了一个又一个碧罗影城的大门。
少女时的白鹤同秦瑟瑟在城头习舞,举手投足默契十足,半分不差,她斩钉截铁的道,“我活十年,便辅佐你十年,我活二十年,便辅佐你二十年。”
画面更替交叠得十分快,最后停留在一片波澜不兴的海面之上,对面船上有一个白衣女子翩然起舞,月色落在她发间裙摆,恍若天人。
好似察觉到这边的视线,她转头一笑,笑容明艳,碧眼璀璨。
小蛟捂住嘴,竟然是秦瑟瑟。
安倍泰亲痴迷的看着水中的人影,“本以为可以借着式鬼看她最后一眼,已是万幸,不想还能重见当日的情景。邂逅逢时心已动,而今倾慕两难中。人生若只如初见,不必相思满畵栊。”
龙七叶挥手散出水中幻影,头疼道,“求你不要吟诗了,谢谢你全家啊,喝酒,喝酒就好。”
“如果当日,我在附近,是不是救到秦城主的就是我了?”安倍泰亲面露痛苦。
龙七叶摇摇头道,“你错了,虽然不想打击你,但是我还是要说真话。当年瑟瑟对云湛一见钟情,特意跑到蜃洲边上去跳海的。如若是你在,她大概根本不会跳。”
安倍泰亲不再说话,只管闷头喝酒。
三人于是又喝了一个半天,一白一红两条龙叠在一起,安倍泰亲横在水边,坛子横七竖八堆得山高。
小蛟长叹了一口气,默默的转身走了。一家子酒鬼,怎么办哦,好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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