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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明佑继续说:“微臣另有疑点。那个休休不过是沈不遇花钱买来的,一没贵胄人家端庄贤淑,二没王公大臣的女儿那般知书达理,不过是乡野田埂的一朵小野花,那萧岿也没对她真上心,倒有腻烦之意。沈不遇却偏偏如获至宝,百般眷爱。皇后,那日沈不遇一进屋里,见着那个休休,面露戚色,甚至解下身上的披氅裹于她身上。微臣亲眼所见,当时心生讶怪,势必那个休休不会单单是个干女儿那么简单。”
“难道是沈不遇自己迷上了不成?”皇后嗤笑出声。
“娘娘难道忘了?当初沈不遇迎娶柳氏,翁婿之间是立据盟誓的,今后沈不遇不再纳妾。此事朝中人人皆知,不然沈不遇哪会升擢得如此之快?”
“哦?这倒是件有趣的事。”皇后脸上渐渐泛起笑意,眸子里寒光闪动,竟无声地哼了哼,“细查下去,看那休休究竟是何方神圣。”
嵇明佑拱手遵命。
夜烛初燃,一道长风掠过行宫上空,万物飘摇。
萧岿的寝殿外,侍婢内侍都屏声静气,谁都不敢挪步。隔着门屏重帘看不到内殿里面发生什么,突然响起一记乱摔东西的响声,啪啦的声音,像是玉瓷掼在漆金地砖上,好似砸在每个人的心尖上一般。
内寝,秋月独自跪在地面上,面前净是碎瓷片。隐约能听到风打琐窗的声音,萧岿高大的身影摇曳不定。
而萧岿,望着窗外的夜景负手而立,面色冷凝,声音也是如水般清凉。
“秋月,你已经逾越了你做宫女的权责。可知罪?”
“奴婢知罪。”秋月淡漠的脸上掠过寒意。
“你擅自将我过去的事说与外人听,无论你有何用意,这样的事我绝不容忍。按照本朝宫规,理应廷杖处死。念你劳苦这么多年,且不计较。待明日知会光禄勋,你收拾行装,自行出宫去吧。”
“奴婢谢过三殿下。”
秋月匍匐谢恩,神情有点麻木。她缓缓站起身,转身一步一步往外走。身后不再有“秋月”那熟悉的叫唤,只有一双无形的没有丝毫温存的手,无情地将她推之于外。
殿外所有的人都默默地目送着她,谁都不敢吭一声。秋月走向白玉台阶,脸颊在夜色下涂上一层阴影,泪水不觉潸然而下。
三更漏,夜深人静。
秋月坐在宫女房里,缓慢地收拾属于自己的衣物。长风漫卷抽在窗格子上,仿佛冷嘲声沙沙入耳。
“你只是个宫女,偏生嫉妒心思。挡住一个沈休休也就罢了,你能挡住多少个沈休休?活该被赶出宫去!”
“世道悲凉,人情薄如纸。连三殿下也弃你如草芥,秋月啊秋月,你必遭世人唾弃。”
她不再动,茫茫然望着梁顶。寒意侵袭房内,入心入骨的痛。
残烛爆出灯花,明暗交替。朦胧中只见萧岿站在她身前,她很自然地帮他宽衣解带。新月娟娟销魂处,他像个孩子依恋在她身边。
她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个八岁的孩子,用哭泣的声音对她说:“你不要走,陪我。”
烛尽,窗外天光方明。
秋月回过神来时,她知道,已经没有了选择。原来这十几年的宫中生涯,女人最芳菲的韶华,不过是黄粱一梦。
她将长带绕在横梁上,用几乎冻僵的手握住,脖颈颤颤地伸了进去……
那日天未亮,不知哪位侍寝的宫女正值轮班,她打着哈欠进入宫女房。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秋月的脚正踢倒脚凳,宫女吓得叫了起来。太过于尖锐的叫声惊动了巡夜经过的蒋琛。
萧岿闻讯赶到宫女房,御医正给秋月把脉。萧岿站在床边,望着脸色惨白的秋月,眉心紧锁。
御医留下两粒安心药丸,便告退而去。萧岿坐了,亲自端起温茶,将药丸送入秋月的口中。
秋月双唇抖动,抖了半晌却抖不出一个字。她又羞又愧,双手掩面而泣,直哭到声音嘶哑,肝肠寸断。
萧岿任凭秋月哭泣,轻拍她抽动不已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是我火气大了些,哪舍得赶你走?”秋月听了悲喜交加,撑身起来不知该如何行礼。萧岿忙按住她,看她哭成这样自己也不免动容,于是轻搂她入怀。
寒霜重,日色耀耀下,腊梅花瓣无声地在窗外飘落。萧岿默默地望着,突然变得恍惚起来,仿佛那飘动的艳红不是花,而是一抹纤柔的身影。那人生动的脸上红云朵朵,双眼近乎倔强地瞪着他。
他眨了眨眼睛,那身影便消失了。心里不知怎的有了惆怅,竟无声地叹了口气。
过年了。
宰相府里的过年习惯自是比普通人家讲究,农历十二月二十三日,祭灶后第二天,全府出动洒扫门第,掸尘去秽。院内院外,角角落落,都有用人们忙碌的身影。
而休休的萏辛院里,却是似平常一样的冷清。
并不是沈不遇有意如此,而是被休休拒绝了。沈不遇也无话可说,便随她的意。
休休亲自动手,里里外外擦洗清扫,忙个不停。燕喜看她那日得知父亲的过去之后,虽是不再提及回孟俣县,可终日沉默寡言,精神也颓丧不济,她在一旁也是干着急。
“心病还得心药医,慢慢来。不许在小姐面前提起她父亲,还有,多逗她开心,想吃什么、做什么你就依她。”柳茹兰关照道。
燕喜暗暗祈望,也许借这次过年休休可以重新快乐起来,脸上又会绽开笑容。
除夕那天,黎萍华的两个儿子都携了妻儿赶来吃团圆饭。一时红烛高照,炭火熊熊,美酒佳肴香气四溢。府里摆了满满十几桌,所有的管家、用人、老妈子、丫鬟甚至马夫都到齐了,杯筷交错,猜拳行令,满堂欢声笑语,一派天伦之乐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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