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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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人间百态（第1页）

第三十一章人间百态

老爷子抱着一壶绿茶，目光缓缓上移，宋星照以为他在看自己，眨了两下眼睛，搬着凳子凑近，老爷子一挥手，“你挡着鸡窝了。”

“哦，好的。”宋星照尴尬地挠挠头，挪回原位。老爷子放下茶缸，使唤他给母鸡倒点鸡饲料。

宋星照坐着没动，“爷，公鸡还没回来，你这算给母鸡开小竈啊。”

“公鸡早上吃过了。”老爷子扶着墙站起来，宋星照眼皮一跳，忙请他坐下，拎起半袋散发鱼腥味的饲料，屏住呼吸，走到铁盆前一顿乱撒。

饲料沾到水，母鸡不满地咕咕叫，宋星照不以为意，继续倒，“汤泡饭吃过没？没吃过就趁热尝尝，别在这瞎抱怨，小心我踢你。”

母鸡扑腾翅膀，宋星照条件反射地躲到篱笆墙後，告状道：“爷，母鸡成精了，它听得懂人话，咱上街把它卖了贴补家用吧。”

老爷子笑了笑，招呼他回来，往茶缸里加了些水，开始讲当年的事。

谢爹不做人，八年前勾引过庄二虎他爹，两人在县里没羞没臊一阵子，谢爹让庄爹给他买车，庄爹家里没钱，但好面子，贷款给他买了辆奥迪A4L。

谢爹提车第二天就跑了，留他一人在家还贷款，庄二虎那会还在上小学，家里正需要钱，他没日没夜地在工地扛水泥。正值雨季，庄爹忙着卸货，工友提醒他歇一晚，等雨势小了再说，他没听，为了两百块钱补助跑去给搅拌机盖布罩。

那晚乌鸦在屋檐下叫了半晌，庄爹进砂堆前有一瞬的迟疑，但已经拿到包工头提前给的五十块钱，没辙，硬着头皮上去。

他这麽一走就没能回来，雨冲垮了河砂，砂土溃堤，庄爹当场被埋，第二天傍晚工友齐心协力把他挖出来，早断了气，工程老板赔了一笔钱，这钱半道被收高利贷的人拿走，拿了还不够，庄爹当时贷款了三十万，利滚利，还剩二十多万没还。

庄妈为了躲债，给庄二虎办了退学，丈夫头七刚过，她带儿子离开棠县，一走七年，去年清明回来，庄二虎在涂料厂扎根，结识一群兄弟，尽找谢添年麻烦。

故事讲到这就结束了，宋星照有点无语，上一代人的恩怨凭什麽算在谢添年头上？

老爷子嚼着苦涩的茶叶，把热水瓶递给他，“吃面吧。”

宋星照闷声道谢，往泡面杯里倒开水，力气使得有点大，纱布上溅到水，不疼，就很闷，他抖着腿，脑袋乱乱的，心绪绕回作品集的选材，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故事，他之前拍过谢添年和庄二虎在小巷互殴的照片，如果将照片放进项目四的排版，大概率会吸引考官的眼球。

考官需要有故事感的镜头，但家丑不可外扬，无论提起去世多年的出轨爹还是即将再婚的人妖爹，对于照片主角来说都算童年的生长痛。

宋星照攥紧泡面叉子，犹豫了。将心比心，他上个月被亲爹挨打，脖颈伤口遮不住，他穿外套去上补习班，就算中暑也不脱下来。

假使将家事暴露在展厅里，对他们来说算不算二次伤害？况且那群策展人，设计师，艺术家凭什麽站在第三视角，侃侃而谈两个少年的成长？

这不是艺术，这是在伤口撒盐。

可作品集怎麽办？如果一直墨守成规地拍生活照，他能考上伦艺吗？

良心和前程在打架，宋星照掀开泡面盖，事已至此，先放半根火腿肠进去吧。

“小子，你别光顾着吃火腿肠，多吃两口面有营养。”

“爷，火腿肠也很有营养。”

老爷子不置可否，“广播里早曝光了，这里头有老鼠肉。”

宋星照咬了一口叉子，喉咙发紧，“咱要不还是聊点别的吧。”

“没啥好聊的，我年纪大了，很多事儿记不清了。”老爷子望着院外的稻田，眼底蒙上一层雾，眼眶没有湿润，只是陷入经年的回忆，忘了眨眼。

宋星照叉起火腿肠，慷慨的送给母鸡当饭後甜点，头顶云海翻涌，阳光照进院里，他捧着泡面碗坐到树荫下，吹了吹面汤，热气氤氲，鼻尖冒了一层汗。

天太热了，知了和苍蝇在树梢上唱起二重奏，宋星照彻底没食欲，盯着碗里漂浮的几根葱花，轻声道：“好巧，我也失忆了。”

老爷子抿了一口茶，很久才道：“瞎说，你才多大啊。”

“……”

宋星照想起五年前，医生上一秒宣布亲妈抢救无效死亡，亲爹下一秒把她的东西全烧了，宋星照去找姥姥要遗物，姥姥给了他一束白菊花，说在爸爸家里要进新人了，妈妈的东西留不得，记在心里就好。他不理解，闹了好久，姥爷给了他一罐菊花茶，说这茶保质期一年，想妈妈的时候就泡点茶喝。

菊花茶一直没舍得喝，今年暑假招了虫子，保姆把花茶丢掉，他跑到垃圾站里翻了一宿，找出来带去墓园，坐在妈妈碑前泡了一整罐茶。

天蒙蒙亮，园区很安静，有只鸽子飞到隔壁墓碑前，啄盘子里的南瓜饼，那人生前应该很爱吃南瓜饼吧？宋星照举起玻璃杯，隔着花茶看墓碑上的照片，妈妈以前很爱喝茶吗？他记不清了，时间带走了她的声音，模样，留给他的只剩那天在医院，匆匆瞥见的白床单。

他在墓碑前坐了一天，临走前留了一张便签条，叠成纸飞机模样，风把飞机吹得很远，环卫大爷随手扫进垃圾桶，和菊花茶相会。

藏在纸飞机里的话也埋在宋星照心里，他说不出口，只能在回忆里慢慢地想念。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只能空手来看你。”

“你不要羡慕隔壁的南瓜饼，想吃什麽托梦给我好不好？”

“我真想再听听你的声音，看看你的脸，真的，妈妈，我真的不想忘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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