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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是人啊,在海里怎麽活?况且,海里使不了剑。”她站在不远处,潮汐却无论如何都够不着她的脚,“你要游的远远的……闯南闯北……”
“那我就叫千觅,百转千回,千千万万,我来找你。”鲛人一扭身,自在欢快地进了海里,她游了一会儿,又游回来,看见岸上的人拖着长长的影子,她听人说,踩一下某个人的影子,那个人就再也走不了了。
她现在没有脚,就用尾巴拍了一下。
有一些人,注定了只会是海面的影子,薄薄的,入不了海,上不了天,自以为来日方长,从来都是缘分浅薄。
高不过天,宽不过海。
一阵风推开了门,薛节平静地擡了擡眼睛,那人平稳地走进来,坐在他的榻边,他倦怠地道:“你现在才来啊?”
栖弄怜悯地瞧了他一眼,“我已经会走路了,也要回去天海里。我现在,是要来拿回我的鳞片。”
鲛人的心口鳞片,分人寿命,同生共死。
“我怕你走了,又怕你死了。”薛节道。
“你错了。你是怕自己死了。”栖弄说话的时候,还是一副很柔美的姿态,她只是来道别的,“你以为强留下的,就不会死了吗?”
见到薛节转过来的眼睛,他似乎也在怨恨,那种怨恨没有由来,“鲛人只要女子学药,所以薛家才凋敝的。我不想薛家凋敝。我只能这样。”
栖弄更可怜地看了薛节一眼,那眼神叫薛节恼怒,崩溃,他想要大叫呵责,却只是撇过脸。
“你太蠢了,没有什麽东西可以长久。你还有你自己,你却要拿我们的命当做牺牲来成全你的长久,你凭什麽认为,我们要为你的长久付出一切?”栖弄问的很温柔,“有些人就是这样,自以为得理,就可以指使旁人生死。”
她走了,取走了鳞片,头也不回。
薛节久违地受苦受痛,微妙地,太痛了。他反而想不起那些杂七杂八的理想,就连千觅进门看着他,他都没有回过神。
那尾远走的鲛人,又游了回来,只是站在他的面前,问一问:“她怎麽死的?”又道,“你也要死了,对吗?”
她摁住了他的额头,疼痛驱散了一点,他眨了眨眼睛,费劲地,才听出了她的话,咂摸过味儿来,很坦诚地道:“禅院里,有困住鲛人的咒,困住你和栖弄。她带你出去,破了咒,遭到了反噬。”
“不是我杀她的,”头上的手移开,薛节又被痛苦席卷,他却在千觅的眼睛里也找到了痛苦和遗憾,薛节又在疑惑,“是她杀了她自己,她一个人,怎麽会为一个妖去死?”
他至今不懂,那女子为着一剑之恩,守着薛家。
身上的衣裳太黑,黑的找不见血,她从海边来,拖着薛节从禅院回到了薛家,薛节靠在她的背上,闻见深刻浓郁的血味,“你放走了她,你要……就要死了。”
她浑不在意,“嗯。我要送你回家,你受了很重的伤,你去找找有什麽药。”
薛节少有的困惑,“你为了一个妖去死?”
她照旧走着路,只说:“鱼,就应该在水里。她是个好妖,不应该受苦。”
到了薛家,薛节指使她和自己去祠堂,她也听着,她恰好要还剑。薛节挣扎着,爬到祠堂长桌下边,找到了一个巴掌大的匣子,握着那枚药丸,又爬出来,一把塞进她的嘴里。
她愣了一会儿,“你做什麽?”
“救你。”薛节喘着气,爬不起来,干脆趴在地上,“薛家只有你和我了,我不想让你死了。”
她慢吞吞地坐下去,“你还有一个哥哥。”
薛节冷哼,古怪地笑了一声,很恶毒道:“要是你是薛时,现在这会儿,我才不救你。”
现在这样儿,像个乌龟,他不要做乌龟。
过了一会儿,不耐烦地道:“扶我起来。”
她好脾气地扶他起来,她到底没有活下来,伤的太重,神仙来了都要叹息摇头。于是,她像是月亮一样渐渐地冷去了。
这座宅子里,最後又只剩下薛节。
“你後悔了?”千觅道。
“不後悔。妖和人就是不一样的。”很利落的,薛节的气息渐渐慢下来,“我应该动手再快些的。”
“是你将她埋在石头下的吗?”千觅问道。
“在石头下,指不定,变作花了呢。”
说完这句,薛节就不再说话,他的脸蒙上了灰白灰白的阴影,茫然地眨了眨眼,痛苦都变得很钝然。千觅见他要死了,也无话可说,杀他的欲望突然碎裂下来,变作了一地碎碎的霜光。
人生而有情,所以想要更多。而妖得有了情,才能有心,有了心,就能做神仙做人。可到底,不论妖和人,都参不破情,好似早早身陷囹圄,却识不清看不破,茫然挣扎,直到死在其中,才恍然大悟。
活着,本就是身陷囹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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