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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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幽丝之母 ii（第1页）

那瀑布一样的黑垂落，末梢与丝线缠在一起。她此刻披着的不是寻常和服，而是那种更古老的衣装——层层叠叠的十二单。健次郎只知道那是王室或神明女性才会穿的衣裳。深紫与漆黑交错的衣料间，用银线绣出曼妙的纹理，衣襟上更盛开着一朵猩红的蜘蛛兰——梦喰的印记。衣上、肌肤上半点灰血都无，她仿佛从污浊世界提着裙裾走过，却从来不染尘埃。

她的指尖很长很细，更像是利爪。此刻，她只是漫不经心地捻着一条连着自己的丝，像牵着一只看不见的小宠物。

健次郎俯身，双手贴地，把额头压在湿冷的泥上。四周的人也都趴倒，只剩少年直挺挺跪在中央，手被缚着，眼睛大开着，仰望那道高耸的影子。布带下传来细细的呜咽。健次郎在心里一遍一遍念——别哭，别挣扎，快点结束吧。

「至高的……」声音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改口，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大异津神大人。这是本月的贡品。求您收下，按约，饶过村里其余的人。」

金色的目光像潮水一样扫过来，所过之处皮肤都起了虫爬感。她没立刻答。火炬里脂滴落的轻响，和甲壳偶尔出的细摩擦声，在这一刻被放大。健次郎的心跳撞在喉咙上，他闭眼、低头，等着回应——或怒意。

笑声先落下来。

很轻，很悦耳，像铃。妖后的声音随之落下，丝绸一样滑：「饶恕你们？」她像在温柔教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亲爱的小凡人们，本后一直遵守约定——一条性命，自愿献出，其他人就活着。这不算过分吧？」

健次郎胃里泛苦。「自愿」两个字像刀。她爱让他们说假话，爱看他们在真与假之间喘息。「是的……尊贵的妖后大人。」他把话挤出来，「我们……感激不尽。」

她满意地哼了一声：「很好。」然后轻轻吩咐：「村长，抬头。」

命令给了，健次郎只能照做。他只敢看她的手——每一只都能轻易捧起一个人。她勾了一下指，像把一根看不见的线拽紧。她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甜美里有玩味的刺：

「把布条解开。」她笑意更深一点，「被堵着，又怎么回答本后的问题呢？」

健次郎脑子里一空，手已经去解那条布。布条一松，少年猛吸一口气，像要喊——却被眼前的景象掐住了喉咙。

妖后俯下身来。她的脸近到能看见每一根睫毛在火光里投的影。地面跟着她的动作轻轻一颤，但她的每一寸都保持着优雅。她把巨大的手肘放到地上，交叠十指托住下巴，姿势像贵妇在和小孩说话。

「这样好多了。」她轻声，「别怕。」

健次郎退开一段，重新把额头压下去。可她压低的嗓音，亲昵又压迫，像在他骨头里回响：

「孩子，」她问，「你知道本后是谁吗？」

少年出一声很小的呜咽。健次郎忍不住抬了下眼——孩子的脸白得没有血色，嘴唇在抖，张开，却不出声。

她微微歪着头看他，像少女在打量新玩具。一绺头滑下，轻轻拂过地面——只是丝，却比孩子的手臂还粗。

「我是朝仓真梦。」她自报名讳，声音甜而低，「梦喰之妖后，幽丝之母。还有——」她的唇缓缓扬起，露出完美的齿列，「今晚，本后肚子——饿极了。」

少年终于哭出声。泪沿着脸滚下来，却还是说不出一句求饶。健次郎咬紧舌尖，尝到铁味，强压住替孩子开口的冲动——那会让她更高兴。他知道的。她爱看他们怕，爱看他们在希望里挣扎。

她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擦走少年脸上的一滴泪。光是尖甲的尖端，就比那张脸还大。动作却极稳，极准。「嘘。」她把那滴泪送到唇边，黑色的舌尖掠过，笑出来，「真甜。」

她指尖在孩子下巴轻点，托住。锋利的甲几乎就要盖住整个头。少年猛地一缩，整个人抖个不停。她却很温柔地把手指合拢，把人从地上提起来。然后，她缓缓直起那座城堡一样的身躯，再次高过一切。

健次郎仰着脖子，月光从她背后被遮住。那个孩子在她的指间晃，像被捏住的线偶，腿在空中乱蹬，却蹬不到任何东西。

「告诉本后，小家伙。」她把他举得更近，像母亲一样温柔，「你觉得本后，美吗？」

健次郎的心一下沉到底。他见过太多人在这个问题前崩溃。这问题没有正确答案，它用来提醒他们——你们没有答案。

少年点头。也许这是他仅剩的动作。他闭紧眼睛，泪砸下来，嘴唇抖，终于挤出两字：「美……丽……」

她笑了。那笑声清脆却诡异，仿佛无数银铃在黑暗中同时摇响，回荡整个村子。

「呵，真可爱。」她把他再提高一些，玩似的在指间轻轻晃了晃。然后，她用指尖理了理孩子的头，动作温柔得近乎慈爱——正因为尺寸荒谬，显得更可怕。

妖后的金色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眼前的猎物，她的声音轻柔，却让人心底寒：「健次郎。」

仅仅呼唤一声，村长便浑身抖，骨头像要散架。「这孩子，是你们村里最优秀的吗？真有礼貌。」

健次郎喉咙骤然收紧。他知道妖后要的是什么——延续这场扭曲的游戏。他艰难咽下口水，强迫自己颤声回答：「是的，大异津神大人。他……受到大家喜爱，从小被教导尊敬他人。」

谎言灼烧着舌尖，苦涩难堪，但他别无选择。事实上，这少年的礼貌只能算普通。然而在恐惧面前，任何言辞都成了求生。

「嗯……真是个乖孩子。」妖后低沉地呢喃，彷佛同时在品味健次郎的恐惧，「很好。」

她巨大的手掌轻轻覆在少年颤抖的头上，仿佛赐下骇人的祝福。空地再度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健次郎几乎能听见少年的急促喘息与自己失控的心跳。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一直屏住呼吸，便缓缓吐出一口气，绝望地等待熟悉的结局。

妖后真梦的声音柔和如慈母，巨大的面容缓缓逼近，金色双眼在黑暗中闪着幽光。「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诚恳地赞美本后的美貌，而不是尖叫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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