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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烟翠楼后院养的根本就不是只卖艺不卖身、性情高烈的清倌,个个都是乔装改扮过的漂亮男人。
岚青在一男倌房内还搜到了几本册子,有的是新的,有些已经陈旧,册子上赫然记着各类官员、勋贵的夫人或是小妾来此进行买卖交易的桩桩款项。
成安帝翻着那些册子,越看越气,孙家这腌臜生意竟在他的眼皮底下做了有二十年,他却一直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成安帝翻着翻着,喃喃道:“孙有容?”
这是孙皇后的闺名。
成安帝瞧着记载的时间,默了许久后,合上了册子。
岚青只是躬身行礼,并未说话。
烟翠楼一事震惊朝野,勋贵家中也开始收拾整顿,册子上记着的夫人、小妾纷纷突染恶疾暴毙。
而她们生出的孩子,年纪小些的,均以各种理由陆续夭折,年纪大些的,也都送去了庄子养病,再无消息。
更有言官上起了折子,直指孙家贪墨卖官,铁证凿凿,一时墙倒众人推,折子越摞越高,成安帝终是不得不拟旨处置孙家。
一道圣旨传遍上京,烟翠楼被关,孙家被抄,库房所有尽数充于国库,成安帝瞧着流水般点入国库的银子,竟然叹了口气。
孙威曾是他幼时的老师,保他坐稳了皇位,他心中不是没有感激,这么多年,孙家的手越伸越长,也多有他纵容之故。
他虽则对后宫不冷不热,也总会给孙皇后留些体面,一来念着她是恩师之女,二来想着她毕竟诞下了平安。
如日中天的孙家突然就倒了,成安帝终究顾念着孙威是他的恩师,想多多少少给这位原本应配享太庙的太傅留几分颜面,不愿将此腌臜事闹得太大,孙家丢出来一个庶子顶包,他便顺势允了。
树倒猢狲散,孙家一派的官员多半也被牵连,或贬谪或流放,被成安帝换了些纯臣顶上。
前朝的事闹了月余,还未尘埃落定,后宫却又闹了起来。
有不少宫妃来养心殿前跪地不起,痛斥孙皇后残害皇嗣,毒杀宫人,甚至还有个老嬷嬷,当场认罪,说是先皇后那一胎并非天意,而是当时只是贵妃的孙皇后授意她故意为之,逼迫圣上杀亲子的折子也均是孙家一派所呈,便是孝纯皇后的死也绝非郁郁而终,而是被下了慢毒。
成安帝当下幽禁了孙皇后,却迟迟未处置孙家其余人,以怕失了他仁孝的本心,被史官记上一笔。
次日,在御书房谈论如何处理孙家一事才妥当时,青阳国师也在,瞧了眼孙家府宅的造图,却道,这宅子建在暗藏龙脉之上,压住了上京的龙气,许这才是致使圣上多年缠绵病榻、不见好转的原因所在。
成安帝生性多疑,最难忍受的便是功高盖主,听及这话,成安帝与孙威之间的最后一点师生情谊消磨殆尽,人不杀恩师,但除了孙威外的所有孙家人均被流放,女子充奴籍,男子终生不可再入仕。
而孙威,这个原本应有累世英明的老太傅,也在空无一人的孙家宅子里,在一个夜晚,悬梁自尽了。
只留下一封手书,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吾爱至高权力,又何错之有。
成安帝叹着,却亲去为他收敛,牌位供于相国寺,也算全了那点儿、如今瞧来、尽显微薄的知遇之恩。
百年孙家,毁于一旦。
岚青去收回孙家在龙脉上所建的豪华宅院,闭上府门的那刻,回头瞧了一眼。
除了地面上偶被风吹起的落叶,昔日上京最盛大的宅子终究要归于尘土。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1
?
入了夜,安怡宫。
成安帝抬手阻了太监通报,兀自推门进去。
孙皇后正端坐在室内的铜镜前,对镜理着云鬓,听见门响,并未回头,只是道:“陛下来了,臣妾这里再无好茶水,只怕不能好好招待陛下了。”
成安帝静默地瞧着她,良久后才道:“孝纯对你那般好,待你宛如亲妹妹般,你缘何要害她?”
“陛下便是来问这个的?”孙皇后笑了笑,“原陛下心里是有过女人的,我还当陛下绝情寡义,从不懂得情爱为何物。”
“你与朕做了十余年夫妻,倒是无需埋汰朕。”
“孝纯姐姐很好,她最大的错便是她不该这般好。她好到让臣妾妒忌,妒忌与陛下做夫妻的是她,而不是臣妾。”
孙皇后眼角有泪珠出来,她连帕子都未拿,伸手便抹去了,面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成安帝负手在身后,咳嗽了几下,才道:“朕竟从不知,原来你这般心狠。”
“臣妾十五岁便入了王府,从侧妃,到太子良娣,到妃,到贵妃,到皇后,臣妾家世显赫,相貌不虞,可却永远比不上孝纯姐姐,皇上曾赞臣妾天真纯善,可初入王府的那些人,哪个不是从天真纯善变成了如今这模样?陛下以为你如今最为宠爱的魏贵妃,手上就从未沾过人命吗?”
“这世上最没用的便是天真纯善,您喜爱臣妾天真纯善,像极了孝纯姐姐,又喜爱魏贵妃桀骜不驯、张扬洒脱,后来还喜爱淑妃能歌善舞,喜爱柔妃温柔体贴……
可这后宫,最容不得的就是天真纯善,最无用的也是天真纯善,臣妾早已不是潜邸中的孙有容了,若臣妾只做您喜爱的样子,这后位,早就让别人坐了,况陛下的喜爱,太多太广,亦太廉价。”
孙皇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朕纵容你和老师多年,已经给足了孙家体面。是你们,一直在逼朕。”
“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陛下何至于说得这般好听。”
听她这般说,成安帝竟也没有恼,只是道:“渴了么?朕去喊他们拿壶茶,你早些歇着罢。”
“陛下不是看了烟翠楼的册子,上面分明有臣妾的名字,这么多日过去,陛下为何不问,是不敢么?况平安早产,陛下是否早就起疑了?今日来,便只同臣妾提一遭孝纯姐姐?”
成安帝呼口浊气,又道:“朕乏了,回养心殿了。”
孙皇后却站起,扯了扯帝王的袖子,道:“若臣妾说平安是陛下亲生,那册子是有人构陷臣妾,陛下信么?”
成安帝步子微顿,最后才道:“有容,朕……无法再信你了。”
孙皇后指间微颤,终究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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