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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祠共夜寒
夜幕如浸透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下来,将整个烬鸢村裹进粘稠的黑暗里。
腐叶在狂风中翻飞,时不时刮过艾玙蜷缩的脚踝,惊得他往屋檐深处缩了缩。
邬祉手中的麻绳擦过艾玙手腕,粗糙的触感带着刺骨寒意。
少年盯着对方的指节,突然冷笑:“好个双魂同命,倒成了你拖我下黄泉的锁链。”
邬祉以为对方不肯,威胁道:“不然我就拖你。”
艾玙一袭素白长袍在风中扬起,他翻了个白眼,冷哼道:“愚不可及。”
艾玙故意将脚步拖得极慢,沾着泥泞的靴底在青石板上蹭出刺耳声响。
邬祉被扯得频频顿足,回头正要呵斥,却见少年仰头望着浓稠如墨的夜空。
艾玙的背算不上单薄,线条却匀称得恰到好处。肩背的弧度柔和流畅,既没有过分嶙峋的骨感,也不见冗馀的赘肉,像是被精心雕琢过一般,透着种舒展的利落。
苍白的面容被云层间漏下的幽光笼罩,发丝凌乱地散在肩头,整个人宛如一幅被夜色浸透的水墨画。
那双平日里总含着戏谑的眼睛此刻满是凝重,竟让到嘴边的责备生生咽了回去。
喻执手中的火把“噼啪”炸开火星,将周遭照得明暗交织。
火光里,邬祉眼底闪过一丝暗金,转瞬又被黑暗吞噬。
“若不想被咒文反噬而亡,就老实跟着。”
艾玙拖沓脚步来表达自己的极度不满,却见邬祉突然发力,麻绳绷直的刹那,艾玙踉跄着撞进对方後背。
“邬祉!”少年涨红着脸挣扎,踹他了一脚。
祠堂的木门在风中发出垂死般的呻吟,腐臭味裹挟着骨灰的涩意呛得人喉头发痒。
邬祉指尖符文亮起的刹那,六团幽蓝鬼火骤然升腾,宛如幽冥鬼眼,将墙壁上的壁画照得纤毫毕现。
剥落的墙皮间,黑袍巫者高举的骨杖缠绕着扭曲的脐带,百个孩童被钉在巨大的骨鸢上,空洞的眼窝里流淌着血泪。
而祭坛中央的幽冥鸢神雕像,嘴角凝固着诡异的微笑。
霜华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悲鸣,剑刃映出头顶匾额的空白,如同被生生剜去的伤口。
艾玙盯着那处,後颈寒毛根根倒竖。自进村起,他见过歪斜的“米铺”木牌丶褪色的“药庐”匾额,唯有祠堂上方的空白,像是被某种禁忌力量刻意抹去的名字。
而且,村子里没有孩童。
自踏入村子,除了风声里若有若无的孩童嬉笑,竟从未见过半张稚嫩面孔。村口晾晒的粗布衣裳皆是成人尺寸,竈台炊具的规格也容不下幼童手掌。
百年献祭……若孩童全成了祭品,这些村民……这些村民根本不是活人!
执念,他们已经进入了执念之中。
可记忆像是被浓雾吞噬的路径,寻不到半分交界的痕迹,只馀下满心茫然。
究竟是哪个瞬间,哪句话,哪次回头,成了踏入执念的开关?
他用力掐了把掌心,痛感清晰却抓不住半分线索。
那些曾以为寻常的碎片,对视时骤然凝滞的呼吸,甚至是无意间碰过的衣角……此刻都在脑海里翻涌,却偏偏拼凑不出那个关键的节点。
执念最可怕的,从不是深陷其中,而是连何时开始沉沦,都忘得一干二净。
艾玙低头沉思时,腕间麻绳突然收紧。
邬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瞳孔猛地收缩,壁画角落,几个道袍身影正在与巫者激战,其中一人腕间流转的符文,竟与双魂同命咒如出一辙。
而地面上散落的四具尸骸,身着的劲装与他们别无二致,其中三人的腰间玉佩还刻着“千山”字样,正是他们此行佩戴的信物。
喻执的声音发颤,指着墙上可怖的壁画:“什麽意思?难道我们必死无疑?”
祠堂内突然卷起一阵阴恻恻的风。
“莫要自乱阵脚!”邬祉沉喝一声,手中符纸燃起刺目金光,挥动手臂猛地划过壁画,黑袍巫者高举骨杖的画面如轻烟般消散,露出背後斑驳的青砖,“不过是幽冥鸢神的幻术!”
铅云翻搅如熔铁浇铸,银白月光宛如一柄利刃,直直劈在幽冥鸢神雕像的眉心。
刹那间,符文泛起妖异的红光,沉睡的神像竟缓缓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
与此同时,祠堂四角涌出灰白色雾气,数十道身影从雾中浮现,有脖颈系着红绳的村民,也有身着劲装的外来者,他们空洞的瞳孔里闪烁着幽绿磷火,嘴角以不自然的弧度咧到耳根。
“小心!”邬祉几乎是本能地松开麻绳,将艾玙狠狠推向墙角。
少年踉跄着撞碎供奉的香炉,擡头时正看见村长扭曲的脸在月光下无限放大,那双布满尸斑的手已掐向邬祉咽喉。
霜华剑龙吟出鞘,江砚舟足尖点地掠至邬祉身侧,剑刃劈开扑面而来的纸鸢阵。
那些浸过骨灰的鸢翼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三道渗血的灼痕。
“这些东西沾了怨气!”他咬牙低喝,剑锋凝出雷光,却见被斩断的纸鸢瞬间重组,尖锐的骨喙直刺喻执後心。
“给我开!”
喻执暴喝着挥出烈焰斩,火舌吞没大半恶鬼,可火焰熄灭的刹那,村民们竟化作飞灰钻入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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