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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微哑,被寒风吹得干涩,像风吹过河岸上枯萎的芦苇,带着哑而脆的回响。
日复一日的奔波下来,顾长渊的脸色愈发苍白,风霜镀在眉眼之间,将昔日的温润一点点剥蚀,显露出更深处的沉静锋锐。他的右手右腿本就无力,如今更是枯槁挛缩,像干枯的藤蔓一般悬于身侧,毫无生气。可他始终没有停下,一步不停,固执地走在这条路上。
他们翻山越岭、沿江而下,每一日的脚程都在削磨着众人的体力与意志。而有时,危险只是倏忽之间。
最惊险的一次,发生在穿越密林时。
那日,沈昭背着他疾行在湿滑的山道上,途中微微下沉重心喘息了一下,却未察觉,枯叶掩映的草丛间,一双竖瞳悄然张开了。那是一条青环毒蛇,蜷伏在腐叶之间,冷冷地盯着这群路过的猎物。就在众人经过的刹那,它倏然弹起,獠牙寒光一闪,猛地咬上顾长渊垂落的右脚踝。
而他毫无知觉。
沈昭步伐未停,众人也未察觉异样,直到小半个时辰后,顾长渊的气息逐渐紊乱,脸色惨白如纸,衣襟亦被冷汗浸湿。秦戈才察觉不对招呼大家停下。闻渊上前查看,一眼便察觉不对,猛地掀开他的衣摆,那条僵冷的右腿上,脚踝处赫然浮着两道乌黑齿痕,毒素沿血管一路蔓延,周边的皮肤已泛出暗青色。
“操!”他脸色骤变,几乎是连骂带吼地拔出银针,飞快刺入腿上数处穴道,“再晚一点,你这右腿都不用要了!”
针入肌肉,却连一丝抽搐都未引起。顾长渊神色不变,只垂着眼睫静静看着,像是在观察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救治。
闻渊被他这副模样气得直咬牙:“你倒是吭一声啊?都快死了还装镇定?”
顾长渊目光微微涣散,气息极轻,却依旧平稳:“毒,解得了吗?”
“解不了我还能坐这儿跟你废话?!”闻渊骂归骂,很快利落的俯身咬破伤口,将毒血吸出吐远,又飞快封穴解毒。
“这条命差点就丢在这破林子里。”他一边扎针一边冷笑,“你要真死了,看陆棠回来怎么收拾你。”
闻言,顾长渊睫毛微颤,缓缓抬眼,目光沉如止水:“她还没回来。”他说:“所以我不能死。”
他执拗地走在这条路上,风刀霜剑,山穷水恶皆未能令他后退半步。
漫漫江路,不见归人。
一路风餐露宿,一路奔波寻觅,一路无果。
他们走过秋日枯叶,踏入初冬寒霜。山林渐渐染上肃杀的颜色,江水也比往日更加寒冷。沿江的村落越来越少,能问询的线索也愈加寥落。
顾长渊却仍旧不曾停下。
有时深夜宿于山林,有时清晨步入江滩。秦戈实在忍不住,也会低声问他:“少主,这样下去,真的能找到吗?”
他闻言,只是微微抬眸,望向前方那片滚滚不息的江流。风声穿林,水色澄寒,他的声音淡得几乎被卷入风里:“找不到,就继续找。”
“找到为止。”
第63章顾长渊的指尖轻轻颤抖着,眼……
春意渐生,江风裹挟着微暖的气息拂过村庄,溪水潺潺,柳条抽青,田垄间已隐有绿意浮现,万物在悄然苏醒。
就这样,顾长渊一行人沿江而下,走走停停,踏过崇山峻岭,涉过泥泞小道,送走了冬日最后一场凛冽的寒霜,迎来了新的一年。天南地北,四序轮转。等到海棠再次绽放的时候,他们已然顺着江水,一路走到了江淮。
这一日,阳光正暖,江风和煦,村庄静谧安然。炊烟自瓦舍间袅袅升起,风中氤氲的是柴火与米粥交织的暖香。
行至此地,顾长渊的身体已然虚耗到了极致。他们一行人遂在村中借了一处偏僻的小院暂作歇脚。闻渊也照旧在院中搭起一方诊席,就地开馆行医。村子偏僻,平日里极少有郎中路过,这回消息一传开,四邻八舍的乡人纷纷赶来求诊。院落不大,转眼便熙熙攘攘,一时间热闹非常。
闻渊医术虽好,嘴上却一刻也不饶人,病人坐在他面前,除了号脉抓药,还少不得还要挨几句损话。
“啧,这点小伤你也能拖到现在?再晚两日,这条胳膊可就真不用要了。”
“咳得跟破风箱似的,都不去看,是打算用肺痨给你送终吗?家里人都死绝了?”
“脉象虚得……说说吧,是媳妇儿不给你睡安稳觉,还是你自己不知节制?”
不过不论如何嘴碎,该治的病还是一丝不苟地治,抓药、开方、熬汤、清创,样样亲力亲为,丝毫不肯马虎。于是这日从清晨忙到黄昏,竟没有一刻闲暇。
院内另一角,顾长渊躺不住,又坐不得寻常椅子,只能让沈昭扶他到院中,安置在一张竹躺椅上,闭目养神。阳光正好,春意浅浅,风过庭前带着微暖,天色清和如洗。只是洒在他身上的那份温暖,终究驱不散他骨节间的寒意。
他半阖着眼,头微侧,靠在枕垫上,静静听着院中的谈话声——同样的问题,他们已经问了半年。
“可曾见过一个身量颀长的女子?”
“可曾听说,有人被江水冲上了岸?”
而得到的,也始终是同样的答案。
“唉……没听说啊。”
“这年头江里倒是冲上来过几个,可跟你说的这模样,不像。”
“这事哪记得清楚啊?都过去多久了,怕是早就……”
一字一句落入耳中,像钝钝的石子砸进水里,激不起多少波澜,却在心底沉沉堆叠,压得人透不过气。
顾长渊静静地躺着,听着这些重复了无数遍的对话,只觉胸口发闷,嗓间干涩,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一位病人是个老妪,年过六旬,前几日不小心摔了一跤,腰腿疼得厉害。
“忍着。”闻渊一边替她正骨,一边不客气地评论道:“筋骨错位,不正过来,怕是得疼一辈子。”
老妪皱着眉头,吃痛地闷哼一声,嘴上却还是不服气地嘀咕:“我儿说了,要是真疼得厉害,就随便看看得了,回头再寻个好点的大夫……”
闻渊闻言翻了个白眼:“你儿再有银子,也得按这规矩治。你以为换个大夫,筋骨就能自己长回去?”
老妪被他噎住,瞪了他一眼,却也没再争辩,只是叹了口气,低头揉着膝盖,嘴里仍不住絮絮叨叨:“唉,我那小花成天上山打猎,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硬是催着我一早来,结果这一坐,就坐到现在。”
她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朝院外瞥了一眼,话音忽然一顿,随即抬手一指,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出几分笑意:“啧,果然是个急性子,这不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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