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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渊手指微微一动。他其实早就不生气了。那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换做旁人,他大概连解释都不想听,可此刻,他却莫名觉得,心气顺了不少。
受伤以来,他习惯了身边人执意要帮他,没想到这次他拒绝了,陆棠竟然真的没有进来。这让他有点骑虎难下。
他顿了顿,终是缓缓回答:“没关系,毕竟我这样的身体状况不常见,第一次惊讶,很正常。”
外面的陆棠顿时急了,立刻反驳:“什么呀,我是看你好看才——”
屋内屋外,瞬间安静。
顾长渊一怔,眉梢微微挑起,转头看向门口方向。
陆棠张了张嘴,恨不得把刚刚的话吞回去。这句话……这句话怎么自己就蹦出来了?!她嘴角抽了抽,试图挽回:“我是说——”
顾长渊:“不必解释。”
陆棠:“……”
她完了,输麻了!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顾长渊的左臂已经有些发麻,他很清楚,自己是没办法独自起来了。秦叔估摸着还有一两个时辰才能回来,若是就这样趴着着了凉,又是好一番折腾。他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确定虽然姿态狼狈,但穿戴并无不妥,才深吸一口气,认命地开口:“算了,你进来吧。”
陆棠立刻跳起来,推门而入。
然后,她怔住了。顾长渊就那么倒在地上,左手努力支撑着身体,紧绷的肩背微微发颤,右臂却僵硬地挎在身前,右手无力地蜷缩着,指节僵直扣向掌心,右腿侧靠在地面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抖,衣襟微微敞开,发丝凌乱,鬓角几缕碎发散落,映着苍白的脸色,整个人狼狈得不像话。
陆棠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站在原地,半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才憋出一句:“呃……你要怎么扶?”
顾长渊抬眼,神色淡定得仿佛他不是趴在地上,而是正襟危坐在堂中,语速慢却笃定:“先帮我翻个身坐起来。我伸直左手,你帮我把右腿搭到左腿上,然后从右侧翻成平躺。”
陆棠点点头,蹲下身,慢慢托起他的右腿——他的腿僵得厉害,她破费了一点力气才将它摆好,顾长渊微微偏头检查了一下姿势,才低声道:“开始吧。”
话音落下,陆棠吸了口气,轻轻发力——他身子很轻,却又很沉。轻的是他这副消瘦的身体,沉的是那完全无法配合的右侧重量。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伤者,她格外谨慎,好在过程还算顺利,顾长渊从趴着翻成仰躺,整个人终于看上去稍微舒服了些。
“拉住我两只手,把我拽起来。”
陆棠应声弯下腰,伸手去握他的双手。他的左手修长有力,掌心微凉,右手则完全是另一种感觉——指节僵直蜷缩,掌心干瘦僵硬,像一根枯木。她微微一顿,又很快甩开杂念,双手一用力,将他缓缓从地上拉坐起来。
顾长渊轻吐一口气,扶着桌腿稳住身体又继续道:“现在,你左手绕过我腋下,把我扶起来。”
陆棠点头,左手穿过他的腋下,右手扶住他的腰侧,深吸一口气,用力一带——起身的瞬间,顾长渊的右腿又是一阵不受控的抽搐,膝盖猛然磕在轮椅边缘,发出一声闷响。他的身体顿时一僵,眉头紧蹙,额角沁出一层薄汗。
“慢点。”他的声音微沉,语气里透着隐忍的痛楚。陆棠连忙放缓动作,配合他左腿的发力,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回轮椅。
顾长渊微微调整了姿势,才轻声道:“麻烦帮我把那个垫子放过来,垫在我的右半边,我才能坐稳。”
陆棠忙将垫子放好,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松了口气,顺口问道:“你这身体,是怎么回事?”这问题太直接,可她问出口时,完全是本能,没有任何多余的顾虑。她只是想知道答案。
顾长渊本没打算细说,可不知为何,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他竟鬼使神差地答了:“头部受伤,右边身体瘫痪了。”
“多久了?”
“一年。”
陆棠随手将他掉在地上的毛笔捡起,放回桌上:“那……以后能不能好?”
顾长渊微顿,低声道:“大夫说,多锻炼可能能好,但目前没什么变化。”
“那你每天都有锻炼吗?”
顾长渊微微噎住,似乎没料到她会问得这样理所当然,不过依然回道:“嗯。”
“那就好。”她语气很认真,没有敷衍。
你身体怎么了?这对顾长渊来说着实是个罕见的话题。世人看他,不是同情,就是刻意避讳,或是客套地安慰他——“你会好的”。
但陆棠没有。她只是问,问得理所当然,问得自然坦荡。她的眼神干净,没有痛惜,没有谨慎,没有小心翼翼,也没有尴尬回避。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真正坦然地向人讲述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想象中的难以启齿,反而让他感到一丝微妙的释然。
毕竟,活着,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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