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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涂腾牵着菁菁早早出了门。
灰青色的天空下,胡同巷子的砖墙都洇着深浅不一的墨痕。
昨夜雨水在墙根处汇成蜿蜒的溪流,此刻正托着几片枫叶缓缓漂移。
任菁菁单手掌控着方向盘,副驾上涂腾低沉的嗓音正将往事碾碎成砂,那是浸泡在咸涩寒风里的旧故事,每一个字都硌得人心口生疼。
刹车片尖叫刺破叙事的刹那,生锈的墓园铁门正将最後一丝天光绞碎。
涂腾牵着菁菁走过那条长长的青石板小路,每过一个台阶都提醒她小心。
“我爸在最後一排,我妈还在曾经的家里……”
母亲咽气前拼尽最後气力转向他:“凶手一日不伏诛...别让我脏了你爸的碑……”
青石板缝隙里的雨水浸湿鞋面,涂腾数到第七块碑时停顿了。
黑色大理石映出两人模糊的影子,他忽然发现菁菁不知何时摘了钻石耳钉。
碑前积着未干的雨水,任菁菁蹲下时羊绒裙摆浸成深灰色。
涂腾摸出酒精棉片擦拭碑文,这个动作跟在手术室消毒操作台一模一样。
父亲照片被岁月蚀得发白,仍能看出与他相似的眉骨。
“叔叔好。”任菁菁突然开口,惊飞了碑顶的麻雀。
“我是涂腾的……”她偏头看正在摆放鲜花的男人,“预备家属。”
涂腾手抖洒了半杯二锅头,酒液顺着青苔裂隙流到隔壁墓碑前。
无影灯下,他无数次从死神手中夺回血肉模糊的生命。
恍惚间觉得,或许救活足够多的陌生人,就能赎回那个永远停在急救车上的黄昏。
当目光触及墓碑上凝固在四十九岁的黑白照片时,那道温润的笑意突然刺痛瞳孔——他终于明白,那些自以为放下的瞬间,不过是把苦酒酿成蜂蜜的错觉。
他这双手始终救不了十一年的父亲。
涂腾缓缓跪在墓碑前,寒风掠过他绷紧的脊背,指节死死抠住青石边缘。
这时,腰间突然覆盖上温软的手掌,菁菁半蹲着抱住他的腰身,轻声唤他:“涂腾。”
男人喉结在颈项间重重一滚,恍若溺水者攥住浮木般扣住腰间柔荑。
“菁菁,谢谢你。”
女孩轻靠在他肩头,指尖轻轻攀上他绷紧的脊背:
“涂腾,在我这里你不需要任何铠甲。想哭就哭,想痛就痛,想不原谅就不原谅。十五岁那场大雨淋湿了你整整十一个春秋,如今二十六岁的涂腾该活成旷野的风——卷着草叶与星屑,自由得能掀翻整个世界的伞。”
话音未落,忽觉颈间滚烫——原是苍穹倾覆,星河倒灌,他埋首在她颈侧,将十一年风雪化作无声的潮汐。
梧桐叶落时总会听见母亲唤他乳名,暴雨倾盆时总撞见父亲未阖的瞳孔。
他不愿让亡亲窥见自己踉跄的姿态,便将所有呜咽嚼碎咽下,任孤寂在喉间结成荆棘。
月光流淌的深夜,他常对着镜子将支离破碎的灵魂套上冰冷的外壳,把少年时爱笑的自己葬在旧相框里。
死亡最残忍的谎言,是让人虚构出永恒的白昼,又亲手将星光拈灭。
直到某个晨昏交割的瞬间,才惊觉掌心的温度早已凝固成泛黄的相纸。
命运予他最温柔的补偿,是让暗夜里游荡的孤星遇见自带光芒的人。
她睫毛垂落的阴影里栖着整个春天的温度,每道眼波流转都在编织诱捕的网。
他甘愿做一株隐匿在暗处的藤蔓,用潮湿的触角攀附那抹遥不可及的光。
十一年後他终于能对着虚空说:
大仇终得报,您可以安心了,奶奶身子骨硬朗,每日仍会在胡同口晒会儿太阳。
我学会用您留下的钢笔给栀子花写十四行诗。
若真有轮回道,您不必频频回首,放下牵挂啓程吧。
我在尘世已筑起自己的屋檐,春来会栽您最爱的山茶,冬雪就温一壶老酒,人间烟火依旧暖,儿今足以立天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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