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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万块。
她攒了一辈子。
收拾桥洞下的几身衣裳回了乡下,老房子已是破烂不堪,院子里积满梧桐树的枯叶。可她多勤快啊,三两日的功夫便将小院收拾得整整齐齐,又陆陆续续给孩子们打电话,说只要她在家就在。
四个孩子在电话里敷衍着说忙,等有时间就回去。
年前说过年,过年又说节後,过了正月说清明,过了五一说十一……
就这麽又过了两年,政策变动,近郊的四合院要拆迁,许久没有回来的四个孩子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不约而同的赶在签协议前出现在院子。
田有芳想着拆迁款不多,四个孩子均分得了。後面两个孩子不乐意,说大伯走得早这屋子是他们爹娘起的,就这土坯子是他们那个死鬼爹一趟趟从田里运回来的。
田有芳觉得是这麽个道理。
自己亲生的两个又不肯,小叔早就不在了,自己的亲娘为这两个弟弟辛苦一生理应多分些,落到他们名下应该占大头才是。
四个人吵得天昏地暗,浑然没有瞧见田有芳瘦骨嶙峋的面容。
田有芳撑着身子给他们做了桌团圆菜,打了酒斩了卤货,一杯热酒下肚,她说自己还有些存款,谁要是觉得不够,就把她那点钱也分了吧。
小儿子闲了着,指着田有芳叫骂,问她到底生了谁,说自己媳妇生孩子,请她上门照顾,她说老小的要中考,自己摔了腰老小家的要高考。
“你是他们娘,是他们亲娘!”
叔子家老大巴掌拍得直响质问二哥说自己亲娘还在省城呢。
“你搁这儿给谁难看呢。你们两个要买房子结婚,你妈可是掏了家底,我想要本辅导书,她也去垃圾堆里翻,那书都糊了屎回来丢给我用!”
“糊了屎不也把你喂大了!”
大儿子呛回去一句。
这几年,四个人一见面就剑拔虏张,恨不得囊死对方。
田有芳不由想起那时,叔子刚出事,妯娌回了娘家,她一个人领着四个孩子,也是初夏,屋里太热便支了凉席睡在梧桐树下,四个孩子睡在一排,一把蒲扇摇了一夜,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睡着了。
醒来时,老大熬了锅稀饭,小儿子领着大弟在井边打水搓衣裳,最小那个盘腿坐在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一下一下摇着芭蕉扇,见她醒来揉着眼睛喊婶娘。
他们还说将来要买大房子,大家仍住在一起,最大那间留给她,再请一屋子人照顾她。
田有芳笑啊笑,笑着过完一生。
“你不恨他们吗?”
文春问。
田有芳摇头道:“自己肚子里下来的,恨不起来的。”
“那另外两个呢,你恨吗?”
仍是摇头道:“他们啊,也就是借着别人肚子出来,终归是我的崽。怪我,能力有限,都爱,都想匀均,结果都成了空。”
文春不理解,嘀咕道:“换做是我,恨死他们了。”
田有芳也只是笑笑,继续忙自己的。她把地擦了又擦,玻璃抹了又抹,後厨里里外外干净得犹如新屋。
文春跟在她身後道:“你若是我亲娘,我一定舍不得你吃这些苦。”
田有芳一愣僵在原地,许久後才开口道:“这话,他们也说过。”
文春跺脚去找幸芝告状,见幸芝蹲在店门前的灌木丛旁。
“姐姐,我要被气死了,这些人简直……”
“嘘。”
幸芝做了个噤声,低声道:“去,叫田婶过来。”
越过她的肩头,文春瞧见灌木丛里躺着个赤身露|体的孩子,约莫两三岁的模样,蜷缩着身体上大块青紫伤痕。
苍白的身体只剩皮包骨,残破不堪。
文春叫来田有芳,只见她脱下身上棉绸短褂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起。
“他怎麽了?”
“嗯,死了。”
幸芝转身走回店里,取出灯笼骨指轻蘸烛油抹在孩子的额头。因是新死,孩子仍保持着临死前的状态,双手抱头似在躲避着什麽。
茶餐厅里站满了来吃食的老饕,玻璃窗上也攀着野鬼,等待目睹这孩子短暂的一生。
幸芝似有所感,骨指挥动,一道幕布似的屏障落在墙上。
从呱呱坠地的满心欢喜,到视若珍宝的婴童时期,婴儿的笑声充斥整个茶餐厅。忽然某个时期开始,他的视角开始变得灰暗,他被藏在一个纸箱子里,塞进移动的车厢,啼哭到嘶哑也无人理会,饿极了他就伏在纸箱上不断吮吸,纸箱子破了,耳边传来老妇的呵斥声。
巴掌像雨点般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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