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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熟悉的沉默,并不完全尴尬,却沉重得让人心慌意乱。
他们之间间隔着七年的空白,这空白里填充着双方未知的悲欢离合和喜怒哀乐,绝不是几句简单的寒暄所能填补的。
那些在脑海中徘徊了千百遍的问题:“你恨我吗?”“你幸福吗?”“你想过我吗?”——在此刻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甚至有些可笑。
他们都不是当年那个可以不顾一切丶爱恨分明的少年了,冲动和直白早已被时间磨平了棱角。
阮误生只能感谢这无止无休的雨声,它掩盖了太多声音,比如心跳,比如叹息,或是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带着几分怨怼的委屈。
“刚才那句话,我好像说得不完整。”连嘉逸重新开口,声音放缓,一字一句,“我的意思是,过去发生的所有事,好的,坏的,快乐的,痛苦的,它们都真实地存在过,塑造了今天的我和你,我们都没办法抹去,也不应该试图抹去。”
“我说没有当初,不是要否定我们的过去,否定那些对你我都至关重要的东西,而是想说,我们不能再执着于追问‘如果当初怎麽样’,不能再被当初的遗憾和怨恨捆绑着,站在原地止步不前了。”
他说得清晰而缓慢,每个字阮误生都听得真切,“我都懂。”
那些被回忆吞噬,无法入眠的夜晚,那些靠着往昔那点可怜的美好和幻想度日的白天,那些用工作丶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的尝试,最终都证明是徒劳。
他们都被困在了名为‘当初’的牢笼里。
“我们之前,是不是都太幼稚了?”幼稚地以为放手是成全,幼稚地以为时间和距离可以冲刷一切刻骨铭心。
“是,我们都浪费太多时间了。”连嘉逸回答得毫不犹豫,声音轻柔,“这次,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兜兜转转,命运仿佛跟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後,又吝啬地给予了第二次机会,重逢竟比初遇更加温柔。
“我不知道。”阮误生诚实地说,他无法再轻易许下承诺,“我们都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什麽都不在乎的阮误生,连嘉逸也不再是那个笑容纯粹的少年。
“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彼此现在的样子,带着所有这些过去,好的坏的都算上,重新开始。”连嘉逸目光真诚,语气带着商量,“从一顿饭,一次散步开始,只要你愿意给一个机会。”
阮误生看着他,看着这个贯穿了他整个青春岁月,占据了他最浓墨重彩的篇章,让他痛过丶怨过丶恨过,更深深爱过的人。
时光在他们身上都留下了痕迹,他们都不再是十六岁时那般无所顾忌的模样。
可当他注视连嘉逸眼睛里自己的身影时,他发现那些横亘在其中的千山万水,那些自以为无法逾越的隔阂与陌生,忽然间都变得不再重要。
所有的骄傲丶所有的防备丶所有这些年筑起的高墙,在这一眼里溃不成军,他发现自己在点头,重重地,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虚弱和不顾一切的勇气。
“好。”他说。
七年前,命运让我们分坐两列背道而驰的火车,七年後,我们在飘着冷雨,寻常又极不寻常的街头再次相遇。
这是命运的第二次垂怜。
从此你的春夏秋冬都将刻下我的名字,我们不会再错过彼此生命中的任何一个季节。
“雨下大了,找个地方躲雨吧。”他低声说,试图掩饰自己声音里的异样,他下意识地想转过身,找个地方结束这过于戏剧化的重逢。
然而,他刚有动作,手腕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
连嘉逸将他拉了回去,下一刻,他落入了一个带着清冽气息的怀抱。
连嘉逸的一只手还稳稳地举着伞,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将他圈进怀里。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却又像是迟到了七年之久,跨越两千多个日夜的思念与煎熬,终于在此刻找到归宿。
阮误生骤然感到一阵蚀骨的痛楚,仿佛自那通再无下文的电话结束以後,所有应该体会却被生生压抑下去的绝望丶无助与无望,所有在深夜独自吞咽的苦涩,所有假装释然和不在乎的僞装,都在现在化作一发蓄力已久的子弹,精准地穿透七年时光打入了他的心脏。
如果不是眼下,连嘉逸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面前,用这样温柔的力道拥抱他,他可能都不会知道,“永不再见”这四个字,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麽。
那不仅仅是一个结局。
是一把刀,在年深日久的沉默里,一分一分地割开他的血脉,是一场何等漫长而无声的极刑。
这个拥抱不是少年时那种带着冲撞和莽撞力道的,恨不得将对方揉进骨血里的拥抱,他抱得很轻,带着失而复得的小心,像是觉得阮误生是什麽易碎品,一用力就会碎掉,就会消失不见。
阮误生想告诉他,没关系的。
就算你现在把我捏碎或是某天感到厌倦随手丢弃都没关系。
因为我的感情确实太过咸酸,不够甜美,就像眼泪的味道。
雨声噼啪作响,越来越急,像是为他们紊乱的心跳和迟来的拥抱奏响的背景乐,喧嚣而又寂静。
伞下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容纳两个伤痕累累丶久别重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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