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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豹再次移开了眼,“他将令郎留在了原地,独自离开了。”
这是当时胡豹也没想到的,但仔细一想倒也合理。
一个手脚本就不干净的驵会,误以为对方家人寻到,心知领赏算盘落空,确实有可能离开。毕竟只给他烤了个衣裳,沉没成本忽略不计,没什么舍不得的。
黛黎宛若雷击,四肢不住发抖,“他、他走了?后来呢?既然这个老驵会碰到了州州,后面那支途径的队伍呢,他们肯定也看到他了对吧,后来我儿去了何处?”
“黛夫人。”胡豹的声音很低,细听之下有困惑和不忍,“这个老驵会口中那场与令郎的偶遇,发生在十年前。”
黛黎眼瞳收紧成针,脸上的血色一寸寸退去,“不,怎么会,怎么会是十年前……”
眼前一黑,黛黎软了下去。
本来在后面撑着黛黎的秦邵宗眼疾手快将人捞起,见她昏了过去,干脆将人抱起转身往屋里去。
院中距离偏房没几步路,秦邵宗将人送回房中,点了高个子的碧珀,“你速去把丁连溪喊过来。”
碧珀忙往外跑。
秦邵宗在榻前静立了片刻,眸光深如潭,他对余下的念夏说,“你先看好夫人,她醒后与我说声。”
胡豹止步于偏房门口,没有随秦邵宗一同进黛黎的房间。他看到上峰从屋中出来,低低喊了声“君侯”。
“确定是十年前?”秦邵宗问。
“确认无疑。”胡豹低声道:“君侯,黛夫人怎会记错儿子走失的时间点?莫不是此事对她打击太大,以至于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秦邵宗:“可能吧。”
嘴上赞同下属的话,但秦邵宗心里并不认同。
她那时说在桃花源里不慎跌入河中,再醒来已身在蒋府,而初见时,她脚上的牛皮鞋确实湿漉漉的。如今老驵会口中的十年前,那小儿同样湿漉漉出现在河边。
秦邵宗不信鬼神,甚至因天生断眉,早年被高僧批命六亲疏远,生来克父克母克兄,故而他对谶言和所谓的高僧深恶痛绝。
但此时此刻,他却莫名相信发生在她与她儿子身上的、常理难以解释的事。
寻子一事于她而言如此重要,她那般聪慧之人绝不可能记错时间。再者,盐之提纯法如若早已出现,绝不可能埋没到现在。
丁连溪很快背着药匣来了,给黛黎把过脉以后,他皱眉道:“脉搏急促,黛夫人这是热盛内结,火热之邪内生。某给她开几副药剂,待她醒后喝下。这内热需尽快散去,否则后面可能会因此生疾。”
“劳烦从涧开药。”秦邵宗喊丁连溪的字。
药方开了,二女婢迅速去准备。一个时辰后,黛黎缓缓醒来。
一直守在榻旁的念夏第一时间发现,顿时欣喜非常,“夫人,您终于醒了,您昏睡了有一个多时辰。您如今可有哪儿不适?”
黛黎双目无光,只愣愣地看着顶上罗帐,一直没说话。
念夏不住心慌,又将最后一句重复了遍。最初黛黎依旧没反应,就当她想再去找丁连溪时,终于见榻上的女人缓缓摇头。
念夏松了一口气,给黛黎掖了掖被子,“夫人,丁先生说您热盛内结,他给您开了药,碧珀守在小庖房准备着呢,我去把药端回来。”
黛黎没有反应。
待念夏离开后,她蜷着被子转了个身,让自己背对外、面朝墙壁。好像只过了一会儿,也好像过了很久,具体的时间黛黎也说不清,她听到了脚步声。
不是念夏和碧珀那种轻盈的步子,来者步伐沉稳。能堂而皇之进她屋子的,整座府邸唯有一人。
黛黎没有转身,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
“夫人。”秦邵宗停在榻旁。
没有应声。
在秦邵宗的视觉里,榻上的女郎侧着身,拆了发髻的墨发如水淌在她的肩背上,莫名有几分羸弱。
他在榻旁坐下,“时隔十年,再找人确实不易,但也并非再无可能。”——
作者有话说:丁连溪,字“从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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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她的绝望
过了几息,榻上的女人抱着被子坐起身。黛黎没有转头看旁边的男人,她垂着眼看着被上的锦纹,声音轻得像风,“真的能找到吗?”
不是一两年,也并非三四载,而是整整十年。
她一个因工作缘故对古代有一定知识储备的成年人在这里都够呛,更何况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
三年级,初中才逐渐涉及的理科还没有学,州州什么都不会,在这吃人的封建时代他该如何活下去?
而且前些日和纳兰治的闲聊中,黛黎无意间得知九年前各地曾闹过一场大.饥荒。
和现代早已进入工业化发展的农业不同,古代没有机器,也没有化学合成的复合化肥,粮食产量本就十分有限。
当时不仅适逢百年大旱,又遇虫灾,不止是北地,甚至东南部的扬州一带也受到巨大冲击。
饿殍遍野,啼饥号寒,各地盗贼横行,斗粟高千钱。布衣只能咽树皮、食草束,易子而食,骨肉星散。
当初黛黎整理书时,看到“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的《菜人哀》,只觉那一句“天大饥,人相食”是恶咒。但毕竟那是历史,是白纸黑字的平面描述,更是现代绝不会重演的悲剧,因此她当时除了不适以外,并无特别感觉。
然而现在,一想到她家小朋友可能会在那场饥荒里哭着被切肉拆骨的烹食,黛黎便寒从心起,心口一抽一抽地痛,痛得她不自觉蜷起身,将自己缩成团。
她忍不住去想,在小孩子绝望的哭声、喊着妈妈的求救声里,那把铮亮的刀猛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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