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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往日的正经模样,她轻飘飘地看着贺靳森慢条斯理地清洗番茄,在开水中滚过一轮,指尖被烫红,他仍能有条不紊地剥皮切丁。
他总是很有耐心,也总是很能忍。
脑袋里的电波不合时宜地发散,佟雾描述的不仅是在厨房中的他,也是在床上的他。
一些画面闪回,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喉结轻轻滚动,把那些难为情的、慢半拍的羞涩都吞回肚子里。
用锅铲轻轻翻动着锅里的番茄和鸡蛋,番茄被烹得软烂,和金黄蓬松的鸡蛋混在一起,贺靳森再加入一勺糖,翻炒均匀收汁,熄火出锅。
佟雾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炒一盘甜口的番茄炒蛋,她的目光掉落在此刻的贺靳森身上,停滞在Shadyside狭小公寓中的他身上,也沉没在大学路半地下出租屋内的他身上。
他身上的棉质白T恤好像仍是大学那件,领口微微松垮,袖子上残余着一星半点的红色痕迹,不知道是哪一次做饭不小心遗留的。
她的视线从贺靳森的肩膀滑到他的手腕,再到他仍没有褪去热水灼痕的手指。
不可置信,十七岁的佟雾肯定料想不到二十七岁的贺靳森会用他那一双敲下无数代码的珍贵的手无数次为她认真地做一盘简简单单的番茄炒蛋。
贺靳森拿起盘子,一转身一抬头,正好对上佟雾的目光,愣了一下,嘴角微微扬起,难得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你看什么?”他问,依旧是很轻的语气。
没有回答,佟雾走过去接过盘子,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他的指尖,依旧些烫。
她低头看着那盘番茄炒蛋,红色的甜蜜的汁水在盘子里微微晃动,像一片被荡漾晚霞映红的小小的湖泊。
这一小片甜蜜的湖泊也险些将佟雾淹没。
“其实咸口的番茄炒蛋味道或许也不错。”佟雾边端着盘子走出厨房边开口。
“可是你喜欢吃甜口的。”他舀起两碗米饭,跟在她身后,那一件围裙依旧挂在身上,家庭主夫味十足。
番茄炒蛋必须是甜的,这是十七岁的佟雾教会十七岁的贺靳森的番茄第一定义。
高二的那个夏天,南方小城的空气里总是带着一股潮湿的闷热,像是永远拧不干的毛巾,湿答答地贴在皮肤上,豢养许多烦躁情绪。
毫无防备,佟雾被一场对流雨淋倒,生病请假,一个人在家睡了个天昏地暗。
班主任老陈让贺靳森放学顺路把奥数模拟卷送去她家里,也存了些让“针锋相对”的状元预备役的两人缓和缓和关系的想法。
老旧地楼道中贴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传单,也烙着斑驳的来路不明的电话号码,贺靳森敲了五分钟的门,将这层楼的所有小广告都读了个遍,才等到佟雾顶着一张烧红成圣女果的脸来开门。
他卷子都还没来得及从书包中拿出给他,就先收获了佟雾呓语般的一句“怎么是噩梦”。
然后她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躲回卧室,连门都忘记关,对“一开门就看见贺靳森”这件事是噩梦森信不疑,继续蒙头大睡。
贺靳森站在佟雾家门口,难得大脑卡机了一分钟,等再重启成功,搞不清停留动机,不知道行进路线,他已经蹲在佟雾床边。
她的短发被汗湿,乱糟糟地贴在脸上,自然卷佟的发梢像是毛茸茸的蒲公英,萌发着一股倔强的柔软气息。
而那些停留在她的鼻贺和脸颊上的淡淡雀斑,像是落在她脸上的星星,固执地闪烁着。
这是贺靳森第一次看见佟雾脆弱的模样。
印象中的她,总是骄傲的,发光的,无所顾忌的,会把人无情灼伤的。
校内校外,与她对视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不是怕她,只是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乱窜,害怕惊扰了她。
手背轻轻贴在她的额头上,小心翼翼地停留了几秒,所感知到的温度让贺靳森确认佟雾是高烧无疑。
于是翻箱倒柜找出她家的温度计与医药箱,量得38.2度后,贺靳森只得认命地放下书包丢在她家沙发旁边的地上,在空荡荡的嗡嗡作响的老冰箱中艰难地寻找着食材,为她做点东西垫下肚子,好能吃下退烧药。
搜寻半天只找到两颗孤零零的鸡蛋和一包开了封的挂面,袋子口用夹子夹着,不知是猴年马月的存货;他叹气又叹气,刚准备出门为她打包份白粥回来,就不经意瞥到厨房窗台上那一盆西红柿。
那盆番茄并不算茂盛,枝头上挂着几枚小小的果实,红得像水果店中封存在高档礼盒中的樱桃。
贺靳森摘了四五颗西红柿,洗净,切成小块。往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的水中接连丢进挂面、番茄与鸡蛋,最后,又倒了一点酱油,结束他的下厨初体验。
好声好气地哄醒佟雾,贺靳森静静地看着她揉揉眼睛,看着他,冒出一句“这个梦怎么这么烦人”后就又阖上眼睛,再次继续拥抱睡眠。
毫无办法,贺靳森捧着那碗番茄鸡蛋面,呼气,试着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垂着眼睛,开口。
“佟雾快醒醒。”
“再不醒,就要考输贺靳森了。”
果不其然,佟雾瞬间睁眼起身,眼神里不自觉地带着点警惕,脑袋也条件反射般地清醒了一大半。
“怎么是你?”佟雾终于可以验证这不是梦,而是噩梦成真,皱着眉看向床边的贺靳森,声音沙哑,又被高温烘得语气柔弱。
在她的身上,贺靳森总能看到一点天真的锋利,像是奶油刀,一种柔软的伤害。
努力让自己忽略胸膛中那一点来历不明的苦瓜情绪,贺靳森三言两语简单总结了自己的来因,将那一碗面递给她。
可佟雾慢吞吞地刚用筷子夹起一口面塞进嘴里,就马上蹙起眉,有气无力地惊呼,“怎么是咸的!”
莫名有些紧张,贺靳森抿紧唇。
佟雾却没有继续再说什么,低头继续吃面,一张脸被锅中争先恐后的水蒸气蒸得湿润,一双眼睛也是,
整个夏天的烦躁都融化在这碗咸口的番茄鸡蛋面中。
收洗完锅碗瓢盆,看她吃下退烧药安安稳稳蜷进被窝里,贺靳森才放下那一份奥数模拟卷。
在关上她的卧室门前,他听见佟雾闷闷的一句“番茄和鸡蛋要是甜的才相配。”
“嗯,我记得了。”轻声回答,推开门,背上书包,老小区隔音差劲,他默数着她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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