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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母拍拍他的肩膀,“听舅母的。瞧你身子单薄成这样,往后可怎么嫁人。”
阿朝不言语,扛起锄头跟在她身后往家走,脚步有些沉重,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但想到待会回去不用干活,脚步又轻快了几分。
大舅母急着回去做事,快了他近一半的路。
“阿朝,刚从地里头回来啊?”
在巷口大槐树底下乘凉的大娘瞧见他,招呼道:“大娘这有做的红枣糕,来吃一个。”
阿朝左顾右盼,大娘笑他:“你舅舅他们家的几个孩子去城里,现在还没回来,你就吃吧,这红枣糕,大娘做的多。”
“谢谢大娘,明日我去山上挖野菜给你送点。”阿朝说罢,拿了块两指大小的红枣糕,扛着锄头回家。
“孙大娘,他可是外族人,你怎么把枣糕给他,也不怕外人说闲话。”
孙大娘是个泼辣的性子,“我的枣糕,爱给谁给谁,你管的着吗?”
“真是好心没好报,外族人没个好的,你…………”
…………
城里的日头已斜斜坠向西边的屋檐,金红色的光透过书院窗棂,在青砖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
谢临洲刚把最后一份课业细则叠好,便被围上来的学生们堵在了案前。
“先生,听说您晋升博士了。”为首的少年声音清亮,手里还攥着记满批注的《考工记》讲义,其余人也跟着附和,叽叽喳喳的声响像檐下归巢的雀儿。
谢临洲无奈地笑着抬手压了压,目光扫过一张张鲜活的脸庞,无意落到角落里正低头摆弄炭笔的萧策身上,收回视线,“不过是吏部刚下来的文书,倒让你们这般热闹。”
他话音刚落。
“恭喜先生了,贺喜先生了。”萧策凑上去,挠了挠头,耳尖微微泛红,声音越说越小,“你初来讲课的那日,我以为您会和其他先生一个模样,嫌弃我等……”
谢临洲直言直语,“所以你就没听我的课。”
萧策不作隐瞒,点头,补充:“我想着把新琢磨的连□□画完,再听您的课。好歹是新来的夫子,我总要给点面子的,可您讲到‘审曲面势,以饬五材’时,说匠人造器既要懂草木纹理,也要知战场凶险,我……我竟忘了动笔。”
他郑重道:“先生,请你莫要因此离开我等。”
他藏在书箱里的小本子,纸上密密麻麻画满了各式兵器图样,弩机的齿轮、长枪的枪头都标注得极为精细,唯独在纸角处,悄悄描了个小小的讲堂轮廓,窗边还坐着个模糊的身影,正是讲课时挥斥方遒的谢临洲。
窦唯与沈长风等人也都凑过来,挽留谢临洲,让人莫要离开他们。
谢临洲听得一头雾水,忽的想起点什么,无奈的笑着,缓缓问:“你们莫不是听到祭酒问我可要调去教新来的监生?”得到一致的回答,他笑:“我没答应,你们放心,不把你们带好我怎么敢走。”
一群少年兴高采烈地欢呼。
谢临洲制止他们,喊散学。他则是收拾好自己的物什,准备离开。
“夫子,夫子。”沈长风喊住了他,从桌面上摊开的课本递到谢临洲面前,“这是学生算的农具成本,往年匠人造一张犁要耗三日,木料损耗近三成。”
他指尖点在算式旁的批注上,眼底闪着光,“您说‘智者创物,巧者述之’,原来懂工艺还不够,得算清成本,才能让农具真正用到田里去。这话我想了三天,才算明白其中的道理。”
泛黄的纸页上,本该记诵经文的地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算式。
谢临洲解答完他的疑惑,准备离开,与着腮望着窗外的老槐树的窦唯对上视线。
夕阳的光落在他发梢,竟让平日里总爱走神的少年多了几分沉静。
“窦唯,今日可有想问我的?”谢临洲唤他。
趁着他还有空闲,尽早问了,他尽早归家。
窦唯猛地从窗里挑出来,手里还攥着一片刚从窗外捡来的槐树叶,“先生,我没什么想问的。”
他把树叶举到谢临洲面前,阳光透过叶片的脉络,在后者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先生,您讲‘轮人为轮,斩三材必以其时’,说做车轮要选秋天的木材,因为那时树木的纹理最坚实。我看着这槐树叶,忽然想,要是能按草木生长的时节来安排课业,是不是更容易记住这些道理?”
谢临洲垂眸看向他手中透亮的槐叶,指尖轻轻拂过叶边细碎的锯齿,缓缓开口,声音如浸了春露的木铎,清润又含着深意。
“你能从槐叶想到‘因时’的道理,已是把书里的字嚼出了滋味。古人言‘顺天时,应地利’,做车轮选秋材,是懂树木秋冬收敛、纹理坚密。
若课业也循着草木的时节走,春日学‘草木蔓发’的生机,便去园里认新抽的芽、初开的花,晓得分辨‘桃之夭夭’与‘棣棠灼灼’的不同;夏日讲‘七月流火’的时序,便趁晚凉数星子、听蝉鸣,知万物长养时的热闹与章法;到了秋日读‘伐木丁丁’,再去看树木落叶前的劲挺,才真懂‘斩材必以其时’的郑重;冬日论‘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便守着窗畔的梅枝,看它耐得霜雪的骨气。
这样学来的道理,不是纸上谈兵,是你亲手摸过、亲眼见过,记得自然会牢些。
更要紧的是,你往后再读‘天人合一’,便不会只当是句空话。
你知道槐叶何时展、何时落,知道草木的‘时’,也便慢慢懂了人间的‘时’,懂了做事该守的分寸、该等的时机。”
说罢,他抬手接过那片槐叶,对着光轻轻转了转,细碎的影子在少年额间晃了晃:“明日晨起,咱们先不去书房,先去后园看看,如今的椿芽、楸叶,是不是正合着书中‘孟夏之月,蝼蝈鸣,蚯蚓出’的光景。”
早在少年们问出问题时,系统便在脑海中给出答案,谢临洲整理一番转换成自己的习惯,融合贯通表达出来。
日头渐渐沉了下去,书院里的光影也变得柔和起来。那群少年们,目送谢临洲的身影消失在夕阳里。
他们常听到,夫子的同僚私下嘲讽:“大谢博士夫子的门生在殿试夺魁,谢临洲倒好,捡了群‘歪瓜裂枣’。”
就连,大谢夫子路过广业斋时,都曾直言:“与其教这些‘朽木’,不如潜心经史。”
可教导他们的小谢夫子不为所动。他们心里都念着这些事,势必不能让小谢夫子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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