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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荒寒,冰亦生烟。
只有一座座白塔,裸露在冰原上,仿佛无名之冢。如此间烟火气,还不如没有。
站在白塔边,单烽的曲调不知不觉地变了。
一支俚俗小曲,像一管碧绿的春风,呜呜地回响,曲谱也不全,让他心里很是难受。
奇怪,在哪里听来的?不该吹这个。
他手指一顿,忽而觉了异样,脊背上掠过了一阵寒意。
不对——他的影子在动。那是一枚纤细的手指,搭在笛孔上,一闪而过,重新藏在他影中。
不是幻觉。
单烽猛一转身,有不属于他的衣摆晃了一下,轻纱似的,很快缩了回去。
还跟着呢?露馅了吧。像个羞怯的小姑娘似的,贴着他不放。
就一道影子,本体躲在哪儿?
单烽骤起兴致,把檐冰笛抛在一边,转而舞起了刀。刀光过隙,他的身影就在白塔与月色之间,骤起而落,大开大阖,往复激荡。
他虽不一言,嘴角却不无恶意地一勾。
藏头露尾的家伙,学得了吹笛,还学得了舞刀么?
也正是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断断续续的笛声。
是他方才吹过的那一支曲子。初时还有几分艰涩,但很快就从笛管里淙淙淌了出来,不再是那三两句重复的曲调,他忘了大半的曲子竟在这荒无人烟处,被补完了。
单烽听得出神,猛然回过头去。只见一道淡淡的侧影摇曳于地,秀丽单薄如好女,手抚笛影,垂而吹。
原来就只是来吹笛的。
真有这么难听?连暗处的雪练弟子都藏不住了,夺笛而吹——单烽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这笛声固然比他更合音律之美,其中的曲意却越来越偏激,仿佛有旷古之怨毒,和一缕百唤不回的凄凉,在笛管中如剑芒闪烁。
故地回不去的春风,多少凄凉多少恨!
单烽的预感很快成了真,檐冰笛啸叫一声,终于受不住如此激荡,竟在对方手中轰然迸裂开来。
影子微一闪烁,便消失了。
单烽脱口道:“喂,别走——我的笛子!”
这来路不明的影子偷师未成,竟还折了他唯一的消遣。
但他不久后就现,影子并未远去,反而更为坦然地跟着他,他每次一回头,都能在某座白塔上望见这一道孤影。
不远不近,若即若离。
单烽身为羲和弟子,心思也异常直白,既然照了面,是朋友,便彼此解闷,是敌手,便引刀一战,何必像一根弦悬在颈上?
单烽停下脚步,倚在白塔上,道:“影子,你就这么跟着我,是个刺客么?杀我并不容易吧?”
“你不像是雪练,怎么进来的?难不成一直跟着我?如此深仇大恨?”
“影子啊影子,你这样一言不,徒具人形,难道是没有嘴巴?怪不得你滴水不沾,粒米不进。”
如此滔滔不绝,多有冒犯,对方却只是静静浮现在白塔上。
单烽哭笑不得,道:“总不能是嫌我笛声可恶——”
偏偏在这时候,影子轻轻嗯了一声。
单烽愕然道:“你会说话?不至于吧?”
影子道:“难听。”
那声音听不出男女,也无嫌恶之意,只是如冰玉相激,冷漠地指明了事实。
单烽道:“这不能怪我,你也看到了,檐冰笛才几个孔,歪歪扭扭,雪练吹出来也像老鸹……”
影子茫然地思索了片刻,道:“原来如此,他们该死。”
单烽在诱他开口的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这家伙懵懵懂懂,或许是身为残影的缘故,显得相当好骗。
“影子,”单烽笑道,“你进来的时候,看到祭坛了么?”
“进来?我听到老鸹的声音……我好像……认识你。”
“你认识我?就不怕认错人了?”单烽道,“你过来,趁着月光,仔细看我,眼睛鼻子眉毛——”
他话音未落,便觉得眉峰被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轻轻扫过,紧接着是鼻梁。
影子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他的影子边,以手指慢慢描摹起了轮廓。那是一串难以形容的,令人战栗的痒意,单烽心跳漏了几拍,胸腔里异常酸楚。
“我不知道,”影子以一种困惑的口气道,“我没见过你。”
来而不往非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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