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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上的静漪被惊动,微睁双眼。
演奏者一支接着一支曲子拉下来,间或有笑声,是欢快的。不知是不是有人在跳舞,从天花板在震动,那是舞步吧……
静漪看了一会儿窗外,忽然有点恍惚,以为这是静安的别墅里,在她那个房间内。邻家的孩童刚刚学拉梵婀玲不久,每日傍晚,必要在房间里练习。她是听着他从如同拉锯一般的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到可以流畅地拉出一首好听的小曲儿来的……梵婀玲的音色优美中有些忧郁,能让她的心情随之起起伏伏。
沪上多阴雨,她偶尔从书桌上抬起头来,看看雨丝,休息一会儿。表姐们从北平来上海度假,见她埋在书里,时常打趣她,小十你快成书蛀虫了,快跟我们去跳跳舞吧,跳跳舞,你的脸上会是桃子色……
邻里间多的是舞会,可以随时敲开门去跳舞;姐姐们偶尔趁父亲不在家,便会组织舞会;表姐们也爱办跳舞会的……她都甚少去。若是拗不过活泼的三表姐,也去一两回——那漂亮的舞衣和跳舞鞋子她有很多的,有时候看着衣柜,也会有些心动——也许为了
这些束之高阁的好看的衣服和鞋子,她也该出去玩一玩。
有日秋薇给她收拾衣柜,也说,小姐,小姐您的这些跳舞鞋子,几时能再派上用场呢?那晚您跳的多好啊……看惯了表小姐她们跳舞,倒觉得平常了。
你叫我去和谁跳呢?她头也不抬,眼睛盯着那拉丁文的药名。秋薇还忘不了那一场作为成年礼的盛况空前的化妆舞会。那的确是令人难忘的一晚,那样新奇有趣……舞会上的风光固然令很多人津津乐道,可对她来说,那晚的第一支舞、那抢在白马王子装扮前将她带下舞池的黑骑士、那满庭的栀子花香……才更令她难忘。那栀子花香多么迷人,不止当晚、在随后几天,都在身边萦绕不去似的。
可她该和谁再跳一曲那样的舞呢?
第96章载沉载浮的海(十二)
大概只有孟元。
可孟元说,我不会跳舞。也不喜欢。
嗯,他不喜欢这些游乐玩意儿。
只是他会说静漪,跳舞嘛,若是你喜欢,我倒也可以去学。
但,她又哪儿是非要一个伴她跳舞的人呢?
所以她这一生,大概也不会再跳那样的一曲华丽的让人窒息、似乎是将自己燃烧殆尽死去也罢的凤凰涅槃一般的舞了……
静漪慢慢地动了一下。
梵婀玲优美的旋律遮掩下,有低低的说话声。听不清楚,不知道是护士偶然经过,还是四宝和阿倍在聊天……也不见秋薇,这个时候,她总是应该守在床边的。
只是不在也没有关系,她并不想要什么。
她轻轻的又动了动脖颈。
床头柜上有一只花瓶。瓶中却没有一枝花。一个竹编外壳的暖瓶放在花瓶旁边。衬着白色的墙壁,单调到凄冷……可是昨日,目之所及,还是白色的玫瑰花,虽然病房里药气重,也遮不住那玫瑰清香。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已经度过了多少个白天和黑夜。
只知道瓶中的花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而自己每日躺在这里,会躺得浑身酸痛。骨节都酥软了一般,难以挪动。
医生交待她多出去晒晒太阳。可一旦走出户外,身边除了护士和秋薇,倒要再加上四宝他们远远地跟着、看着。尽管他们会刻意的避远些,不让她觉得不便,可是那种窒息和压抑,和病菌一样,沾上了,就很难消除。其实她也走不了多远,最远到楼下的院子里走几步。
打了无数的针,吃了无数的药,肺炎已经好了,可是她仍然浑身无力。她知道外面都在传说她得了肺结核,可能不久于人世……有那么一阵子,她倒是想,这个世人眼里的绝症,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得的。若果然一病不起,倒也罢了,只是,同样也没有那么容易。天气渐渐冷了,她想着,这个秋天过得比哪一年都快些似的。此时已经过了霜降,若是早起去散步,干枯的草叶上都凝着的白霜,很快会下雪了,那就更冷了……
家里人总是轮换着来看她。
许是她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最近,每日必来的就只有母亲和九哥之慎了。
有一天九哥跟她说,你快点儿好起来吧,没几日家里就有大事了呢,缺了你怎么行呢。
九哥经常会跟她讲些“大事”。如今九哥的“大事”未免也太多了些,她懒懒地等着听九哥说,以为无非是像往常一样,九哥要和她说那些生意上的事,或者城中的新奇事件。不想九哥说的不但是大事,还是喜事——在京中的金家、孔家、赵家和程家,预备同日举行婚礼——这原是三哥和索小姐的倡议,说是现在年轻人也都向往文明的生活方式,把他们的婚礼办成简洁的西式就很好,若再举办成流行的集体婚礼,更是再好也不过的。
她没想到三哥之忱的倡议竟合了那两对新人的心意。无瑕表姐是平和低调的女子,金碧全也是同样的性子,他们二位赞成并不奇怪,难得的是素喜奢华排场的无垢表姐和孔远遒也没有表示异议。想来对他们来讲,同心爱的人在一处,已经是福分,形式倒成了最不重要的……
她没有发表意见,九哥还以为她又是似听非听的没往心里去,特地又重复了一遍,还说:“三桩婚事哪一桩单拎出来都够瞧好几天的,连着举办婚礼,恐怕众亲朋好友也都受不住这闹腾。父亲和母亲商议,觉得俭省些也好,又是当事者的意思。索家是不欲在婚事上太过高调,省得落人口实,说大肆铺张浪费,遭参议院弹劾倒是小事,日后很多事情怕不好办。况且金家和孔家不久都要南下的,听说已经让人在南京置办了宅邸……”
九哥边说,边给她削梨。她接过来并不吃,梨汁便沾了一手。九哥拿了湿毛巾给她擦手,说:“你瞧瞧你这份儿邋遢,可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怎么病见了好,人倒像是越来越糊涂了?”
她点点头,喉咙哽了下。
九哥看看她,说:“你这样下去,担心死人了。三哥走了还连着发电报问你,再三地替你在父亲母亲那里说情,你要怎么着,三哥都替你挡了。从三哥成人,你见过母亲对三哥发过火吗?她怪三哥没看好你。你知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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