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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乐珩懒懒看了眼沈凤仙的头上,道:“整这么多珠钗睡觉,你夜里就不刺得慌?”
“我刚戴的,你想要,我分你两根。”说着,沈凤仙便瞅宋乐珩,脸上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你再这么素,过几年,我叫你长辈。”
宋乐珩:“……”
宋乐珩哭笑不得,寻思着沈凤仙不管是模样还是这说话的路子,倒是一如往日,从没变过。她拿自个儿的衣袂擦掉脸上的水珠,又审视着洗衣服的萧恪,问:“这人就是你休夫的理由?我舅输在哪,是不会洗衣裳吗?”
“不止。他能打医闹,你舅舅只能被打。”
“……”
萧恪的耳尖明显泛了红,为了装作没听见两人的对话,搓衣服的手劲儿都更大了。
宋乐珩好笑道:“你这话要是被我舅听到,我就真得挨棍子了。左右你能和萧氏的凑一块儿,我是肯定难辞其咎。哎,以后呢?你要跟他去五原吗?”
“先四处走走,走到何处,医到何处,累了再说。在五原还是在洛城,对我来说,没有区别。”沈凤仙说得洒脱,末了,就皱了眉头:“你这病气,一日比一日重了。上回不是跟你说过,让你少思少虑,你是真不想活长了?”
宋乐珩打个哈哈,对医嘱敷衍了事,旋即又沉默了片刻,方问出最想问的话:“还有救吗?你那鬼门十三针,能不能救他?”
“救不了了。最多七日。你放不下生死,困住的就是他。”
话说尽了,沈凤仙便起身回了房,只留下宋乐珩和萧恪在院子里。
那院中有一株快要枯死的树。风一吹,树上仅有的几片黄叶就打着旋儿落下,只余一截截将死的枯枝。
也不知这人是怎么挑的,选个院子都死气沉沉。
没过多久,张卓曦便把清粥和饼子送了过来,宋乐珩本想着进屋去和温季礼一道吃,萧恪却说温季礼早已没办法用膳,她只好坐在门口,咽了半张饼下去。那饼噎得她喉咙生生发痛,那锅粥便是怎么都喝不下了。
等到蒋律把文书带了过来,宋乐珩便让萧恪往屋中多置了一张矮案。她隔着屏风与温季礼相对而坐,温季礼在那方烤糖,她就在这边批文书。
这几日虽和世家斗得不可开交,可各州郡该处理的事务仍旧不能落下。眼下李保乾估摸着要在城外呆一段时日,便只有那九名寒门能够帮着她。但这九人到底是新入宋阀,宋乐珩不可能完全放心,是以他们看过的文书宋乐珩大都还要再过一遍。
看至第三本时,对面的人就不再烤糖了,转而无声无息的到她身边坐下,又取了笔墨,陪着她一起批阅。批阅好的本
子,他就放在一旁,宋乐珩也从不会再审第二遍。
毕竟,从前他坐镇江州,宋乐珩在外征战时,南方的政务都是由他来处理的。
一轮日头从前院移到了后院,过了午后,宋乐珩困乏得厉害,手里还拿着笔,脑袋就一歪,靠在温季礼的右肩上睡着了。温季礼那手上略是一顿,将笔换至了左手书写,右手一动不动,生怕扰醒了她。
这一觉再是醒来,太阳西斜,金芒就从后院的竹门透落,洒在书案上,烘烤出一阵阵秋末的暖意。那文书已经少了一半,外头和着鸟语声声,屋内还萦绕着那股没散去的糖味儿。
好似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下午。
宋乐珩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倚靠着温季礼半睁开眼,一瞧还有文书没批,又赶紧把眼睛闭上。过了会儿,她才叹道:“好累啊。打天下累,批文书也累。军师,我们去找个山野隐居吧。”
笔尖的墨,倏然就停了。
温季礼想起那年还在江州,也是这样一个午后,宋乐珩靠着他打盹儿醒来,生出了同样的感叹。他一边写着字,一边就笑着回她:“是当明君累,当昏君就舒坦多了。主公想当怎样的君主?”
“哎,我就说,怎么励精图治的皇帝都活不长,敢情这一天天儿的,累都要累死了。朝六晚十二,我比拖磨的驴子都累。你说说,我打完仗回来,怎么还得看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她把文书一丢,恼道:“烦死了,我要去当昏君。”
“好。那主公要当怎样的昏君?”
“沉迷享乐,不思进取。”说话的当头,宋乐珩的手就不安分地游走到了温季礼的腰上,这儿掐掐,那儿捏捏:“军师,你让我体验体验,当昏君是个什么感受。”
眨眼过后,案上的文书就被扫落了一地。两人荒唐之间,情动之时,温季礼说:“昏君,明君,主公要走哪条路,那便是我的归宿。”
言犹在耳,却又好似变成了一场镜花水月,都分不清过往是真实,还是这一刻的午后才是真实。
宋乐珩将视线转至那后院里,望着那些又矮又丑的仙人掌,道:“怎么也不说话。我刚刚做了个梦,梦里你还回答我了,你说我当昏君也好,明君也罢,你都陪着。这梦里的话,能当真吗?”
温季礼仍旧没有言语,只是那灰败的眸子里,一刹闪过极其浓烈的情绪。
“看着快要日落了,今日不想再批这些文书了。我们把矮案抬到那边门口去,一起坐着喝喝茶,好不好?”
他不回答,宋乐珩就权当他默许,起了身便将文书悉数堆去了墙角,自个儿把桌案拖到了门边。她让蒋律煮了一壶茶进来,而后就在案旁放了两个厚厚的蒲团,拉着温季礼去那方坐下。
个把时辰,好似很短,又好似很长。好似很平凡,又好似这就是人生中最难能可贵的一天。
到那落日沉下远山,夜幕占据穹顶时,一场小雨就稀稀落落地覆满了洛城。
茶壶里的水喝尽了,宋乐珩也没再加。听了半晌的雨声,她忽而道:“你知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若是没这几年的波折,往后岁岁年年,你我本该每一日都如今日的。”
平凡又普通。可就是这样的日子,居然都成了不可得的奢求。
温季礼垂着眉眼,她都看不清他是怎样的神色。但她还是看得认真,看得仔细,生怕错过,就是一世。
“温季礼,你没有话要再对我说了吗?”
对坐的人未言,屋外却是响起了短促的敲门声,蒋律在外头禀道:“主公,他们动手了。”
宋乐珩应了一句,让蒋律先召集人手,随后又收回视线来,定格在温季礼的身上:“你是不是……恨我?”
风涌进了屋内,潮湿的雨气撩动着温季礼空荡荡的衣物。
宋乐珩以为,他不会再有所回应了。她埋着头理了理心绪,刚要站起身来,沉默了两日的人终是开了口。
“主公。”
宋乐珩整个人一僵,听见这二字的瞬间,眼前便成一片模糊。
温季礼那眸子里,似恢复了一贯的清明,注视着那些量天尺,道:“我……我爱主公,从交付此心,到今时今夜,未曾变过。诸般的恨与嗔,只因在此后年月,无法常伴主公的身侧了。”
宋乐珩坐回去,止不住的涩苦哽满了喉头,她忍了一忍,哑声道:“怎么……现在才肯说……这一年多来,你都没多少想对我讲的话吗?”
“有。有许多话,可看见之时,就不知该从何开口了。主公识得这院中的绿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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