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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辈子,没有过母爱,是和裴薇短暂的相处,裴薇才让她体会到了何为母亲。她一路走至现在,最悔不过两件事,第一件是没能阻止裴薇自尽;第二件,是不该让吴柒随她去交州。
可到了现在,她竟然听到了裴薇原不是自尽的。
“今年你母亲忌日,我……去那后山祭她,意外碰到了一个樵夫……那个樵夫跟我说,五年前他上山砍柴,也路过了那间小院,他看见……”裴温两眼血红,指着宋流景,咬牙泣血:“他看见这个畜牲,亲手勒死了他娘!宋流景,那是你生母!不是她,你从生下来就被宋含章杀了!你怎么……怎么下得去手!!”
宋乐珩定睛望着宋流景,那眼底灼得厉害,灼出了蒸腾的水雾来。
旁的人听见这话,也都震惊到无言。没有人想得到,这种弑母的畜牲,会在宋阀之
中待了这么久。
裴温的嗓子都哑了,带着哽咽道:“你要是……你要是去看看那后山的屋子,去看看那桌子下面,就能看到……看到你娘被你勒死前,用血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只有四个字,她说……娘原谅你!”
宋流景那木然的瞳孔有一瞬地放大,旋即,又紧缩起来,那面上的表情像是面具在龟裂,破碎开来,露出底下惨烈荒诞的一面。
“原谅……呵呵呵呵呵呵……”笑声又低又闷,仿佛是从胸腔的颤栗里挤出来的。他不知该看何处了,视线也有些散开:“我为什么要被原谅……那……我又该原谅谁?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被她和宋含章生下来?为什么偏偏是我,去中了那个该死的子母蛊!!”
那吼声崩溃绝望,渗得亲卫们把刀剑都齐齐对准了宋流景。蒋律和冯忠玉也护到了宋乐珩和裴温身前。
宋流景像要疯了,一会儿是笑,一会儿是哭:“子母蛊啊……阿姐知道什么是子母蛊吗?子离母生,母离子死,哈哈哈哈哈哈……好荒谬啊……”
裴温惨愕呢喃:“子离母生,母离子死,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这样……”宋流景深吸一口气,无所谓地瘫开了肩膀:“我的娘亲活着,我的手,我的腿,我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都有毒。我确实是怪物,不怪别人都想杀我。我也知道自己是怪物啊,我爱我的阿姐,我想占有她,我想触碰她,可我都不敢……我会害死阿姐的……只有我娘,她是我唯一能接触的人。我呆在她的身边,她就能活。反之,我离开了,她就会死。可她死了,我的毒就解了,我就有新生了。”
屋子里,除了宋流景的话语,没有一个人启齿。所有人都被震撼住了,甚至不知道该先震撼于那恶毒的蛊毒,还是宋流景对宋乐珩的心思……
宋乐珩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她把裴薇从白莲教带回凌风崖后,宋流景会将自己关在房里闭门不出了。
“阿姐……你怜悯娘亲,爱护伤兵,连对陌生的百姓都能那么好,为什么……就是不能疼疼我,救一救我呢?我也……我也不想中子母蛊的,是宋含章的错,都是他的错!我才会变成这样……阿姐……”
宋流景无助的朝宋乐珩伸手。宋乐珩眼里的泪还在打转,举步要走向宋流景。冯忠玉和蒋律想拦,都被她屏退了。
她到了他的近前,却没有握住那只需要被拯救的手,反而极脆极响的一巴掌,打红了宋流景的脸。
“你的骨头,你的血,是那一人予你。她护你半辈子,你再恨也不能对她动手!弑母之举,不配为人!”
宋流景被打得偏了头,良久,那琥珀色的瞳变得诡谲沉暗,他扫视着四周,说:“那……我把骨血还给她。阿姐……陪我一起死,好吗?今日在这里的所有人,我也让他们给阿姐陪葬。”
众人不安起来。蒋律和冯忠玉随时准备动手,但他们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杀死宋流景。毕竟当年在高州,他们是亲眼见过宋流景身中数箭还没事的。
裴温也起身按着心口道:“你要找人陪葬,你找我!你别动你阿姐!”
“你们都该死。但我,只想要阿姐。阿姐,你说……好不好?”他缓缓地挪近脚步,作势要抱住宋乐珩。
李文彧大喊:“动手啊!你们快动手!别让他伤着宋乐珩!”
一派嘈杂里,宋乐珩说:“好。”
宋流景一怔。
“你今日若要大开杀戒,那就先从我杀起。如若你下不了这个手,蒋律!”
“在!”
“把他押去州牧府天牢,待我出征回来,再依照律法……斩首示众!”
如一场丧钟撞击在心里,那片刻的间隙,当真是想同归于尽,同作尘土的。可不知怎么的,宋流景和眼前人对峙着,就好似被一个空洞迅速地吞噬了,让他生不出半点的力气来,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
生无意义,死无意义。
因为……
她不要他了。
分明……几天前,她还亲口说过的,要陪他走遍四海,看遍山川。她还说要带他去看人鱼的,怎么就……如此决绝,如此……半点的余地都不给他了。
好恨啊……
可笑的是到了头,他连该恨谁,都不知晓了。
直到蒋律和冯忠玉带人押了宋流景出去,宋流景都再没说出半个字来。他还是舍不得……舍不得再伤一回他的阿姐。
更夫走过人烟已少的街道,敲响了二更锣。
那客栈里,又空了。
这么大的地方,只剩下宋乐珩,裴温和李文彧。宋乐珩本是要喊兰笙过来给裴温诊治一番的,裴温拒绝了,只说自己感觉好转了许多,不让宋乐珩去请大夫。李文彧看他二人有话要说,怕宋乐珩憋得难受,不敢离开太远,便借口在屋子的一角去煮茶,不小心还烫到了手。
舅侄两人坐了很久,久到那新茶都烧沸了,李文彧又给他两人斟了茶扇凉了,裴温才哑声问:“何时出征?”
“明日一早。打颍州。”
裴温讷讷地点了头,又说:“你刚染了疫病,又常出征在外,一开始,我不想将这事告知你的,怕扰你心神,让你上了战场有危险。”
“没事。”宋乐珩瓮声瓮气地应了话,抹了一把眼睛,说:“外爷知晓吗?”
“没告诉他。怕他受不住。”
“嗯。莫要说了。”
“阿景……这、这畜牲真被砍了头,如何……如何瞒得过你外爷。”话至此处,裴温再是按耐不住,泪似连绵大雨,擦了又落:“我从邕州一路赶过来,恨不得要亲手杀了他。可我一想到……你娘……为了让他活着,留了那句话,我这心里……我这心里就……”
宋乐珩站起身来,拍了拍裴温的背,道:“待我出征回来,再议此事。我明日离开后,舅舅先回转邕州吧。”
“不用……我、我等你回来。这件事梗在我心里,我寝食难安。”他拍拍宋乐珩的手,嘱咐道:“你去吧。无论如何,都要平安归来。家里的事,再大都是小事。你是一阀之主,你的安危,再小也是国之大事,记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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