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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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鲜活的声音（第1页）

盛夏七月，伊拉带着科研基金的支持、厚厚一沓调研提纲和一颗愈沉静的心，再次回到了红星公社。这一次，她的身份不仅仅是归乡的学子，更是一名肩负着研究任务的田野调查者。

她没有急于召开大会，也没有立刻进行访谈，而是像往常一样，先跟着春杏、石头下了几天地，参与沼气池的日常维护，在田间除草施肥，晚上则照常在夜校提高班听课、与社员们闲聊。她需要重新沉浸到这片土地的节奏和氛围之中，让自己从“研究者”的身份暂时抽离，回归到一个“自己人”的状态。

几天后，她才开始正式的执行研究计划。她先选择了红星公社作为深度调研的。

在春杏的陪同下，她走访了不同年龄、不同角色的社员。与预想中可能遇到的戒备或敷衍不同，大多数社员得知是伊拉要“了解情况、总结经验”，都表现得非常坦诚，甚至有些踊跃。

在老王头家散着柴火味的堂屋里，这位见证了红星公社几十年风风雨雨的老农，一边吧嗒着旱烟，一边用浓重的乡音回忆：

“……早些年，队里喊破嗓子，出工不出力的多了去了！为啥？干好干坏一个样呗！后来拉拉你们搞了那新工分法，嘿，不一样了！地头掉了颗麦穗都有人捡起来！为啥？那是自己的汗水换的哩！……沼气池？刚开始谁信那臭烘烘的东西能点灯做饭？还不是张书记带头，拉拉你们这些年轻人没日没夜地折腾，弄成了，大家得了实惠，这才信了。光靠嘴皮子，不行！”

老王头的话朴实无华，却精准地揭示了制度变革（工分激励）与示范效应（领导带头、技术成功）在激集体行动中的关键作用。伊拉飞快地记录着，这些鲜活的语言，比任何理论术语都更有力量。

在与几位妇女小组长的访谈中，伊拉注意到了另一个维度。她们更关注沼气带来的生活便利——“不用再烟熏火燎地砍柴，省下功夫能多做点针线、照顾娃”；关注卫生改善——“村里臭味少了，娃们拉肚子都少了”；也关注在技术推广过程中自身角色的变化——“以前开会哪轮得到我们妇女言？现在夜校学习、技术小组，我们也敢说话了，还能管点事了！”这些话语，让伊拉对“伊拉模式”带来的社会性别关系微妙的积极变化，有了更具体的感知。

当然，访谈也并非一帆风顺。一位对当初工分改革仍心存芥蒂的中年社员，在面对伊拉的提问时，就显得比较沉默，只是含糊地说“都挺好，都听上面的”。伊拉没有强求，她知道，完全的共识是不存在的，这种保留的态度本身也是研究需要记录的一部分。

除了访谈，伊拉花了大量时间进行参与式观察。她跟着石头去处理一起轻微的沼液输送管堵塞，观察他如何判断问题、如何组织人手、如何在操作中向跟来学习的实训学员讲解要点。她现，石头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埋头干活的青年，他能够清晰地表达，并且懂得调动其他人的积极性。这种在实践中的“传帮带”和非正式学习，是规程手册无法完全涵盖，却对知识传递和团队建设至关重要的环节。

她还详细查阅了公社这几年积累的各类记录：工分账本、沼气运行日志、作物产量记录、甚至夜校的考勤簿。这些沉默的数据，与访谈中鲜活的声音相互印证、相互补充，共同勾勒出红星公社系统运行的精细图谱。她现，在推行新工分制后的第二年，社员的平均劳动投入时间增加了约，但单位工时的产出效率提升了近o；沼气系统的故障率随着规程手册的完善和人员培训的跟进，呈明显下降趋势。

结束红星公社的调研后，伊拉在石头的陪同下，前往柳林公社和前进大队。

在柳林公社，老马书记热情地接待了她。柳林的经验侧重于如何利用水网优势，伊拉重点调研了他们的“塘边沼气池+水生植物养殖+渔业”的复合模式。她现，柳林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老马书记强有力的动员能力和对本地资源禀赋的精准把握。他们通过“以塘养沼，以沼促渔”的方式，巧妙地化解了养殖扩大的环境压力，并形成了新的经济增长点。但老马也坦言，这种模式对水资源依赖性高，如何应对可能的干旱年份，是他们接下来的挑战。

在前进大队，赵永强带着伊拉爬坡上坎，查看他们在石头缝里“抠”出来的层层梯田和小型沼气池。这里的“小循环”更加灵活，也更依赖于每家每户的精心管理和互助合作。赵永强告诉伊拉，他们最大的成就是让山里的社员看到了“石头山上也能过好日子”的希望，激了大家立足本地、艰苦奋斗的内生动力。但他也提到了人才外流的问题，有几个学得好的年轻人，最近被县里的工厂招工招走了。

一个多月的田野调查，伊拉的笔记本记得密密麻麻，录音带（她用科研经费买了一台小型的便携式录音机）也录满了各种方言讲述的故事。她不仅收集了丰富的数据，更深刻地感受到，这三个同样成功实践着“伊拉模式”的地方，其内在的驱动力量、面临的挑战和未来的关切，竟是如此的不同。红星依靠的是制度规范与技术创新的双轮驱动；柳林得益于能人带领与资源巧用；前进则凸显了社区凝聚力与艰苦奋斗精神。

这些现，让她最初提出的“韧性”概念变得更加立体和丰满。韧性并非一种固定的模式，而是嵌入在特定社会-生态系统中，由不同的要素以不同的方式组合、互动所呈现出的动态能力。

带着沉甸甸的田野收获和满心的思考，伊拉踏上了返回省城的归途。她知道，接下来的任务更加艰巨——如何将这些鲜活的素材、复杂的故事和深刻的体悟，升华为严谨的学术论文，提炼出具有普遍意义的理论见解，同时，又能以可读性强的方式，反馈给那些为她打开心扉、分享智慧的乡亲们。

这一次的深耕田野，不仅是为了完成一项科研任务，更是她学术生命与乡土血脉的一次深度对话。她带走的，是无比珍贵的一手资料；她留下的，是乡亲们对她更深的信任与对她能“写出个道理来”的期盼。前方的分析写作之路，注定是一场与时间、与思维深度的赛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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