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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致的眼中有一丝隐忍的期许,袖中的五指握紧又松开,沉声道:“若不便诉说细节,便不说,姜姑娘只需告诉我,她是否还活着。”
他的眼神极具压迫感,深沉得仿若黑色的汪洋,仿佛任何秘密都在他眼中无从遁形。姜令仪犹豫许久,终是轻声道:“她很好。”
姜令仪小心地观察着闻致的神色,却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高声激动或是无言憎恨。
闻致始终如同一座完美的石雕,只是在听到那三个字时眼睫轻轻颤了颤,然后撑着案几极缓极慢地站起,喑哑道:“我知道了。”
艰涩的嗓音似是释然,但更像是压抑了太多无法诉说的情绪。
不知为何,姜令仪忽然心中一动,站起身道:“闻大人!”
闻致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姜令仪问他:“听说大人要与鄱阳郡公的嫡孙女结亲了,既如此,便是知道了明琬的下落,又有何意义呢?”
闻致微微侧首,侧颜镀着一层冷光,道:“我想姜姑娘是误会了,闻某之妻,从来都只有明琬一人。从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姜令仪一颗心落回了肚里。她很清楚李绪的手段,心中权衡一番,终是道:“你会保护好她的,是么?”
十二月,杭州冬雨潇潇,湿寒无比。
得知明琬在找寻新的住处,章似白十分不能理解,捞了一把竹椅反坐着,手臂搭在竹椅上编草蚂蚱,嘟囔道:“又搬家?这个竹屋不是住得挺好的么?”
姜令仪已经半年没有消息了,明琬担心她是被李绪纠缠上了,会顺着书信暴露杭州的住址。
若是几年前,明琬是不怕李绪的,只是如今还有个半大的明含玉跟在身边,总归不能连累孩子,三思之下还是决定暂时换个安全的住处,再慢慢向游医们打听姜令仪的下落。
“我说张大夫,你不会是在躲避什么仇家吧?”章似白玩笑道,顺手将编好的草蚂蚱搁在明含玉面前晃啊晃,故意逗得她伸着莲藕手臂来抓。
明琬坐在阶前碾药,想了想道:“算是吧。”
章似白来了兴致:“仇家是谁?说出来,本少侠替你解决了。”
真是“年少不知愁滋味”,明琬好笑道:“不必了。你今日又哪里受伤了?都快年底了,还不回家过年?”
章似白道:“没受伤,我来看看小含玉。过几日太湖有场游侠会,我玩够了再回长安。”
明含玉抓不到他手中的蚂蚱,嘴一撅,生气道:“白白,坏人!”
这还是第一次听章似白提及家人住处,明琬碾药的手慢了下来,讶异道:“你是长安人?”
“祖籍杭州,我爹在京城做官。他整□□着我去科考,我不愿,就跑了出来。”说着,章似白将草蚂蚱塞到明含玉手中,眯着桃花眼笑道,“我以后,也要生个含玉这般可爱的姑娘。”
明含玉知道自己被戏耍了,将那草蚂蚱一丢,蹬蹬蹬跑回明琬身后躲着。
趁着章似白不注意,小家伙踮起脚尖,很小声很小声地问明琬:“娘亲白白说,他家在京城做官,那他是我爹爹吗?”
明琬险些一口冷风呛住。
明含玉竟是还记得她当初胡乱编的话本折子。
章似白耳力甚佳,听到后哈哈大笑起来,故意逗她:“没错,我就是你爹!乖女儿,叫爹爹。”
章似白没心没肺,说话常常口无遮拦,明琬担心小含玉当了真,蹙眉道:“当初教她胡乱认娘,这笔账我还未同你算,又开始胡说八道!”说罢,又摸着明含玉的双髻,解释道,“爹爹不可以乱认,知道么?小含玉的爹,可比四百俊多了。”
明含玉眨眨眼,好奇道:“有多俊?”
“嗯,大概就像画像里一样,眉毛黑长,眼睛很好看,鼻子挺挺的,不爱笑,看起来有点冷,喜欢穿深色的衣裳……”
说到这,明琬声音一顿,发现自己描绘的竟是闻致的模样。
章似白趴在椅背上笑她:“张大夫这胡说八道的本事,并不比我差啊。这天底下还能有比我更俊的男子?我不信。”
明琬回神,只是笑着揉了揉小含玉的脸,揭过不提。
明琬偶尔会去万仁堂坐诊,补贴家用,逢三七九去一趟。
冬日风寒者众,忙起来的时候常常顾不上照顾明含玉,便将她一同带去了万仁堂。忙了一整天,到了下工之际,明琬收拾好药箱,唤明含玉一同回家,却迟迟没听到回应。
明琬好奇,背着药箱出门一看,只见明含玉穿着鲜亮的冬袄,手里拿着拨浪鼓,正呆呆地望着人来人往的街巷。
“看什么呢?眼睛都直了。”明琬弯腰,在明含玉的鼻尖上轻轻一刮。
“娘亲!”明含玉拉住明琬的手,眼睛水亮水亮的,兴奋道,“娘亲,我方才见着爹爹啦!”
明琬一愣,而后失笑,佯做严肃:“撒谎骗人的,可不是好孩子。”
没人比她更清楚明含玉的身世,怎么可能在杭州见着爹爹?
“是真的!”明含玉很认真地点点头。见明琬不信,小孩儿很是着急,拉着她的手就往街上走,指着前方的路口道,“长长的眉毛,漂亮的眼睛,很挺的鼻子,而且也不爱笑,穿着像夜晚一样颜色的衣裳……和娘亲说的一样!他和我说了话,就往那边走了。”
小含玉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明琬心想:莫不是拐骗小孩儿的人牙子吧!
看来,是时候要加强小孩儿的警戒心了,怎么能在大街上随意同陌生人搭话呢?
“那,小含玉都和他说了什么?”明琬肃然问。
“他看了我好久,很奇怪的样子,我问他是不是要治病,他说不是。”四岁的明含玉声音软糯,竟能将刚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背下来,奶声道,“我问,那你为什么总看着我呀?他反问我,你娘是谁?我也问他,你是不是从京城来的大官儿?他说是……然后,娘亲唤我的名字,那个人就不见了。”
明琬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
她有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却又不敢相信那直觉是真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紊乱。大概觉得是自己太过紧张了,她哑然失笑,强作镇定道:“以后不可以随意同生人攀谈,当心被拐走,知道么?”
明含玉闷闷地垂下头,望着手中的拨浪鼓,低落道:“可是,玉儿就是觉得他像爹爹,不像坏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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