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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致绷紧的身形稍稍放松,仅是片刻的失态,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深沉凛冽,唯有嗓音还残留着些许喑哑:“那你喜欢的,是六年前的我?”
“你为何总喜欢将自己割裂?六年前那个使我初次心动又尝尽心酸的闻致,六年后放下姿态、不顾一切朝我走来的闻致,不都是你么。”明琬想了想,温柔的话脱口而出,“非要说的话,还是喜欢现在的你,和以后更好的你……”
话音未落,明琬反应过来,闻致这是在给她设套呢!
明明今日是要让闻致抛下心中那些沉痛的过往,以彻底解开心结的,谁知闻致三言两语,反倒令自己莫名其妙地剖白了一番。
她从闻致怀中挣开,乜视着他恼羞成怒道:“不算不算,方才那些话不算!每次让你说两句情情爱爱的话,你都像上刑一般痛楚难受,凭甚我就要说出来哄你开心?”
闻致知道明琬的心意,但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仿佛只有这样再三确定,自己才不是身处虚无的幻境之中。
他不再像十八岁那般肆意对亲近之人发泄坏脾气,而是学会了藏拙,喜怒不形于色,若说当年他的武器是冰刺与铠甲,如今的傍身便是面具与权谋。明琬需要很认真,才能看出他藏在眼眸中的安然笑意,像是幽黑死寂的深潭忽然泛起了鲜活的波光,如春风化雪,甚是好看。
“你说得对,病由心生。”闻致抬手抚了抚她被风吹乱的几缕鬓发,低下头道,“有你在,便是药。”
说真的,于杭州再次相遇之时,明琬并不相信闻致的感情。你说哪有人一开始对你冷言冷语、肆意轻视,离开后又日思夜想、非君不可的?
但事实摆在眼前,世上的确有这般奇怪的人与另类的爱。
或许正如闻致所说,爱从来不是千篇一律的,有些人生来就知情爱,而有些人……譬如闻致,要在日复一日的悔恨与痛楚中才会慢慢醒悟。
明琬握住了闻致的手,轻轻碰了碰他骨节上破皮的擦伤,拧起眉头道:“以后莫要动辄打砸了,尤其是以伤害自己或亲人的方式来宣泄,真的挺傻的。”
闻致已全然冷静下来,大概也觉得难堪,便抽回手指淡然道:“我不能伤害你。”
所以在极度的惊惧与后怕中,他情急之下只能如此。
“伤到你自己,难受之人不还是我?”明琬轻叹一声,锲而不舍地将闻致藏在身后的手掰了出来,轻轻握住他带伤的手指道:“以后别这样了。”
“……嗯。”闻致顿了顿,更用力地回握住她。
“心情好些了么?这几日你憋在府中,我真担心你憋出问题来。”天高云淡,岁月静好,明琬抬眼看他,“要不,你再陪我骑会儿马……或是射箭也成,你箭术比章似白好。”
闻致并不想从她嘴中听到别的男人的名字,长眉一皱,侧首去吻明琬的唇。
明琬慌忙抬手挡在他唇上,目光心虚地朝远方伫立的侍卫们瞥了一眼,小声道:“有人看见了。”
“看见又如何?”闻致与她执手相立,眼中是目空一切的强大,拉下她挡在唇上的手,与她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吃‘药’。”他深深地凝望着明琬,如此解释自己的行径。
秋风徐来,孤树之下,天地之间,两人依偎的身形定格成夕阳下一道美丽的剪影。
归去前,闻致为明琬猎了一只野雁。
他已经很久没有握弓了,长久以来除了必要的强身健体外,他一直在刻意规避曾经风华无限的一切。但看着明琬专注明亮的眼神,他还是从小花手中接过了弓矢,以射日之姿,朝着空中的雁群拉开了弓弦,弦如满月。
风拂过他暗色的衣摆,袖袍翻飞,秾丽的夕阳落在他的弓弦上,连带着箭尖泛起一缕金色的光泽。他沉稳,冷冽,肃然,全然不似十六七岁时那般张扬恣睢,但明琬就是觉得他如今的姿态从未有过的耀眼,仿佛只要他站在那儿,便是山崩地裂也影响不了她分毫。
世上最难得的不是天赋异禀,而是历经波澜后仍然能掸掸身上的尘灰,重新阔步向前。
嗡地一声细响,箭矢离弦,直刺天际,一只大雁唳鸣一声,打着旋儿直直从空中坠落,掉在了溪水对面的山脚下。
明琬悬着的心骤然落地,忍不住拍起手来,从石头上跳下来,提议道:“闻致,我们去将将它捡回来吧!”
闻致挽着弓皱眉,似乎不甚满意,但架不住明琬请求,只好搁了弓道:“你先上马。”
明琬猜测,他不想让自己瞧见他上马艰难的样子。
她装作什么也不知晓,笑着颔首,因为个子相对较矮且力气小,踩着马镫努力了好几次才勉强爬上马背,狼狈的样子并不比闻致好多少。连闻致也微微翘起嘴角,笑意一闪而过,依旧是攥着马鞍,借用手臂的力量猛地跃上了马背,而后微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气。
大雁落得并不远,策马一路小跑而去,不稍片刻便在灌木丛中找到了那只羽毛凌乱咽了气的雁。
“一次就中,我就知道你能行!”明琬兴致很高,拾起一根小树枝戳了戳地上的死雁,不太敢碰。
闻致看了眼大雁身上的伤口,一点喜色也无,淡然道:“这次射的不准,若箭矢从雁嘴中射入,不损皮毛,方为上品。”
明琬笑着看他:“你对自己也太苛刻了些!你把它挂在马背上吧,我们回去让厨房做胭脂雁肉吃。”
雁肉味甘性平,以药膳腌渍,能通筋壮骨,尤治半身不遂,以前明琬没少给闻致炖药膳雁肉。
晚膳就雁肉佐酒,再配以新鲜采办的鹿肉炙烤,夜里睡觉时明琬燥得直掀被子。闻致的精神亦是好得出头,刚带着一身沐浴过后的湿气躺上床,手就不老实地握住了明琬的指尖,轻轻揉着,慢慢捻着。
就着缱绻朦胧的烛火,闻致看到了明琬背后的一点淤青,顿时清醒了些许,指腹轻轻抚过细白皮肤上的点点青紫,哑声道:“这个,怎么回事?”
“啊?”忽然间停了下来,明琬有些不适应,晃了会儿神方扭头去看背上,看不着,想了想道,“大概是白天在树上蹭的……严重么?”
不严重,只是有两三点豆大的青紫淤痕,没破皮,但还是令闻致眸色晦暗了一瞬。他垂下头,眼下落下一层阴翳,在明琬的背脊上烙下一吻。
明琬止不住浑身一颤,又被闻致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逗笑了,转过身道:“干什么这副样子?不继续的话,我睡觉啦。”
闻致竟然还真的放开了她,硬着身子低低“嗯”了声。
“哈?”明琬诧异地看着两人之间窘迫的处境,试探道,“那,我真睡了?”
“睡吧。”闻致掀开被子下榻,寻来了活血化瘀的药膏,按住她的身子道,“别动。”
“有这么严重么?我都没感觉。”明琬嘟囔了一身,满腹雁肉、鹿肉的燥热,将贴身上来的闻致扒拉开,翻身睡去。
睡到半夜醒来,外间还亮着灯火,明琬摸了摸身侧空荡荡的位置,揉着眼睛撩开帐帘,趿拉着绣鞋往镂花月门外一瞧,只见闻致披衣坐在案几边,正执笔凝神写一本手札,仿佛在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明琬倚在门边,叹了声气。
闻致立刻闻声望来,见她穿着单薄的里衣站在月门边,便匆忙搁笔合拢手札,起身道:“起来作甚?”
“你又睡不着么?”明琬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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