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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府内宅,气氛比上次夜诊时更为凝重。丫鬟仆妇们步履匆匆,脸上皆带着惶然。顾夫人早已等在少奶奶所居的“锦瑟院”门口,一见林婉清,立刻迎上前,也顾不得寒暄,急声道:“林姑娘,你可来了!快看看兰馨(顾少奶奶闺名)!”
屋内,顾少奶奶面色苍白地靠在软枕上,额间沁出细密冷汗,双手护着高耸的腹部,眉宇间满是痛苦与惊惧。一旁的老嬷嬷正在低声安慰。
“少奶奶莫慌,放松,让民女看看。”林婉清声音沉稳,仿佛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她净手上前,先是仔细观察顾少奶奶的气色、唇色,然后柔声询问:“少奶奶是何时开始觉得不适?胎动是突然变得频繁剧烈,还是如何?”
顾少奶奶气息微促:“午后……午后小憩起来,便觉得腹中孩儿躁动不安,不同往日……仿佛,仿佛在急促翻腾,牵扯得肚腹阵阵紧,有些……有些隐痛。”
林婉清点头,示意她躺平些。她隔着薄薄的寝衣,用手掌轻轻贴覆在顾少奶奶的腹壁上,感受着胎动。果然,胎动频率快而有力,缺乏正常的间歇和舒缓。接着,她用食指和中指指腹,在不同胎位对应点轻轻按压、聆听(模拟简易的胎心监护和触诊)。
片刻后,她心中有了初步判断。这并非临产征兆,更像是胎儿宫内窘迫的早期表现,很可能与脐带因素(如缠绕、受压)或胎盘功能暂时不佳有关,导致胎儿缺氧躁动。
“夫人,少奶奶暂无早产迹象。”林婉清先给出定心丸,缓解众人紧张,“但胎儿在腹中确有些许不安,似因气血运行略有不畅所致。”
顾夫人忙问:“可有碍?”
“及时调理,应无大碍。”林婉清语气肯定,“请少奶奶缓缓侧卧,最好是向左。民女需为少奶奶行针,以安神定志,疏通经络,助气血平和输布于胞宫。”
行针?顾夫人和屋内老嬷嬷皆是一怔。她们见过太医开方,见过稳婆按摩,却鲜少听闻用针为孕妇安胎的。
林婉清不慌不忙,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羊皮卷,展开后,里面是几根长短不一、细如丝的银针。这是她安顿下来后,用一部分银子特意找匠人打制的,虽比不上现代不锈钢针,但足够用了。
“夫人放心,此法乃古医书所载,取穴极浅,只在于调气,绝非猛厉之法。”她解释道,同时选取了内关、足三里、三阴交等对孕妇和胎儿安全性高的穴位。
她的手法快而稳,下针精准,力度轻柔。顾少奶奶只觉微麻,想象中的刺痛并未出现。随着林婉清或捻或弹,轻柔运针,一股暖流竟真的顺着针感缓缓蔓延,腹中那令人心慌的翻腾感竟奇迹般地渐渐平息下来,紧绷的小腹也开始放松。
“感觉……好多了。”顾少奶奶长长舒了口气,脸上恢复了些血色,惊讶地看着林婉清。
顾夫人见状,悬着的心也放下一半,看向林婉清的目光更多了几分信重。
行针约莫一刻钟后,林婉清缓缓起针。她又吩咐丫鬟取来温热蜂蜜水让顾少奶奶小口饮下,补充能量,安抚情绪。
“少奶奶如今需绝对静养,避免忧思惊扰。民女开一剂安胎饮,方子平和,主要是茯苓、白术、桑寄生等健脾补肾、宁心安神之品,配合每日午后由民女或熟练的嬷嬷为其轻轻按摩腿部,促进气血回流,可保无虞。”林婉清一边写下药方,一边详细交代护理要点,事无巨细,条理清晰。
顾夫人一一记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有劳姑娘费心!兰馨和她腹中孩儿,就托付给姑娘了!”
林婉清在顾府停留至顾少奶奶安稳睡去,才告辞离开。顾夫人亲自送她到二门,又赐下不少绸缎点心,态度比之前更为亲近。
然而,就在她穿过顾府花园的回廊,准备由角门离去时,一个清冷沉稳的男声叫住了她。
“林姑娘请留步。”
林婉清回头,只见月色下,一位身着青衫、气质儒雅的年轻男子负手而立,正是顾家长孙,顾长渊。他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书卷气,眼神却锐利如刀,仿佛能洞察人心。他虽无功名,但因其父在太医院任职,他自身亦通医理,在府中地位然。
“顾公子。”林婉清微微福身。她知道,这才是顾家真正能判断她医术深浅的人。
顾长渊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适才听闻姑娘以银针为内子安胎,手法奇特,不知师承何人?所用针法,源于哪部典籍?”
来了。林婉清心中暗道。她垂眸,恭敬而谨慎地回答:“回公子话,民女并无师承,只是机缘巧合,得阅一些流散在外的残卷古籍,自行揣摩。针法粗浅,不过是依据《灵枢》‘欲以微针通其经脉,调其气血’之理,结合孕妇特质,选取稳妥穴位试行,侥幸奏效,实在不敢妄谈渊源。”
她将一切推给“残卷古籍”,既解释了来源,又保持了神秘,避免深究。
顾长渊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他原以为这女子会借机攀附或夸大其词,没想到她如此谦逊,回答得滴水不漏,甚至能提及《灵枢》,显然并非不学无术之辈。她那套针法,看似简单,选穴和手法却暗合妙理,绝非“自行揣摩”能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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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过谦了。”顾长渊语气缓和了些,“内子之事,多谢姑娘。只是,”他话锋一转,带着提醒的意味,“姑娘医术别具一格,易引人注目,亦易招致非议。太医院规制严谨,于女子行医、尤其涉及金针之类,颇多忌讳。姑娘还需谨慎。”
这话,既是感谢,也是警告。肯定了你的能力,但也告诉你,你走的是一条险路,触动着某些既定规则的利益。
林婉清心中一凛,面上依旧平静:“谢公子提点。婉清行医,只为救人,谨守本分,不敢逾越。”
顾长渊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微微颔,转身离去。
离开顾府,夜风微凉。林婉清回味着顾长渊的话,心情复杂。顾长渊的态度,代表了开明士大夫阶层对她这种“异类”的矛盾心理:欣赏其才,又忌惮其打破常规。
然而,她刚回到安产堂门口,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愣住。只见白天来送过帖子的陈府那个倨傲丫鬟,正提着灯笼等在那里,脸上再无之前的傲慢,反而带着几分焦急和惶恐。
“林姑娘!您可回来了!”丫鬟一见她,几乎要哭出来,“我家夫人……我家夫人回府后突然腹痛如绞,冷汗淋漓,太医署的人请了却一时半刻到不了!夫人让我务必来请您,说……说只有您可能有法子!”
林婉清心中冷笑。这陈夫人白天还盛气凌人地敲打她,晚上就重病来求?是真病,还是又一个试探甚至陷阱?
但医者仁心,她无法见死不救。
“走吧。”林婉清没有丝毫犹豫,重新背起药箱。
就在她即将踏入陈府大门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对面街角,一个熟悉的身影——张婆子,正鬼鬼祟祟地朝这边张望,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怨毒和期待的神情。
林婉清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陈夫人的病,恐怕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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