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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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迟到的春风（第1页）

全国科学大会召开的消息，像一道强烈的电弧，在“金湾”基地压抑已久的沉默中击打出耀眼的火花，点燃了每个人心中积压了太多年的干柴。期待、焦虑、难以置信的狂喜，以及深怕希望再次落空的恐惧，种种情绪交织翻滚，让基地的空气仿佛都带电般滋滋作响。

人们依旧按时上下班，山洞里的机器依旧轰鸣，但所有人的心，早已飞越了重重山峦，飞向了遥远的北京。每一次电话铃声响起，每一次有吉普车驶入基地，都会引来无数道紧张追随的目光。他们在等待，等待那声惊雷之后，真正能带来万物复苏的春风。

等待的日子显得格外漫长。每一天都像是在煎熬。私下里的议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开始大胆地预测会议的内容和可能带来的变化。基地的领导层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种前所未有的躁动，没有像过去那样严厉压制，反而表现出一种默许的姿态，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终于，在一个依旧刮着冷风的清晨，基地的大喇叭没有像往常一样播放起床号，而是传出了一个异常严肃而郑重的通知：

“全体职工请注意！全体职工请注意！今天上午九点，在礼堂召开全体大会！传达重要中央文件精神！任何人不得缺席！重复，任何人不得缺席！”

通知重复了三遍。每一遍，都像重锤敲在人们的心坎上。

来了！终于来了！

那一刻，几乎所有听到通知的人，无论正在做什么，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食堂里正在吃早饭的人放下了筷子，车间里正准备开动机器的人按住了开关，宿舍里正在整理内务的人站直了身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只剩下心脏砰砰狂跳的声音。

九点还不到，能容纳上千人的大礼堂早已被挤得水泄不通。无论是白苍苍的老专家，还是年轻的技术员，无论是干部还是工人，所有人都早早到来，自觉地找到位置坐下。没有人交头接耳，没有人看书看报，每个人都挺直腰板，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主席台，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渴望和庄重。

林卫东、马志军和徐工坐在中间靠前的位置。徐工不停地调整着坐姿，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显得坐立不安。马志军则伸长脖子，眼睛死死盯着空无一人的主席台，仿佛想用目光把那份文件提前拽出来。林卫东看似平静，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抿起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礼堂里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这种集体的、压抑的沉默，比任何喧嚣都更能体现此刻的紧张与期待。

九点整，基地的领导们神情严肃地走上主席台。令人略感意外的是，走在最中间的，并非一向主持政治工作的刘代表，而是基地的新任政委。这位政委年纪稍轻，戴着眼镜，看起来更像个文职干部。而刘代表则跟在后面，脸色依旧严肃，但仔细看去，那严肃中似乎少了几分以往的冷硬，多了几分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

新任政委走到话筒前，目光扫视台下。他没有像往常开会那样先讲一堆政治形势，而是直接拿起一份厚厚的、印着红色抬头的文件。

“同志们！”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礼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现在，向大家传达《邓小平同志在全国科学大会开幕式上的讲话》精神！”

“邓小平”三个字一出，台下所有人的脊背都不由自主地挺得更直了！

政委开始照本宣科。他读得很慢，很认真，每一个字都力求清晰。文件很长，总结了过去的经验教训，分析了当前的国际国内形势，阐述了科学技术在现代化建设中至关重要的作用。

台下的人们屏息凝神，每一个字都如同甘露，滴入他们干渴已久的心田。这些道理，他们何尝不懂？但在过去，却很少能如此正式、如此正面地被强调。

接着，政委读到了最关键的部分。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变得更加有力，仿佛要确保每一个字都烙印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这是马克思主义历来的观点……”

“科学技术是生产力”！

这短短的九个字，如同第一声春雷，猛然炸响在礼堂上空！

台下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愣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科学技术……是生产力？它不再是被批判的“白专道路”，不再是需要被“改造”的对象，而是和工人农民的劳动一样，是创造价值的“生产力”？！

这寂静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紧接着，政委用更加洪亮的声音，读出了另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从事体力劳动的，从事脑力劳动的，都是社会主义社会的劳动者。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展……大量繁重的体力劳动将逐步被机器所代替，直接从事生产的劳动者，体力劳动会不断减少，脑力劳动会不断增加……并且，越来越多地把要求有更多的人从事科学研究工作，造就更宏大的科学技术队伍。”“……他们的绝大多数已经是工人阶级和劳动人民自己的知识分子，因此也可以说，已经是工人阶级自己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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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自己的一部分”！

轰！！！

这句话，像一道终极的赦令，像一把斩断枷锁的巨斧，像一阵积蓄已久、终于猛烈吹到的春风，瞬间席卷了整个礼堂，席卷了每一个人的心灵！

那死一般的寂静被彻底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火山爆般、惊天动地的、雷鸣般的掌声！！！

掌声！掌声！掌声！

不再是礼节性的、稀稀拉拉的掌声，而是自肺腑的、用尽全身力气的、近乎疯狂的掌声！如同海啸，如同雷鸣，如同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堤坝！

所有的人，无论老少，无论身份，全都站了起来！拼命地鼓掌！手掌拍红了，拍麻了，拍疼了，也浑然不觉！泪水，毫无预兆地、肆无忌惮地从无数双眼睛里奔涌而出！

老专家们，那些头花白、饱经风霜、在批判中低头、在沉默中坚持的老知识分子们，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徐工猛地摘下了眼镜，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泪水顺着他脸上深刻的皱纹肆意流淌，滴落在陈旧的中山装上。他等待这句话，等了整整一辈子！他身边的许多老同事同样老泪纵横，他们互相搀扶着，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支撑住彼此几乎被这巨大幸福击垮的身体。

林卫东用力地鼓着掌，眼眶热，视线变得模糊。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一座压在背上多年的大山，在这一刻被彻底移开！一种巨大的解放感和归属感，让他浑身微微颤抖。他看向身边的马志军，现这个平时乐观开朗的汉子，此刻也哭得像个孩子，一边哭一边还在拼命鼓掌，嘴里喃喃着：“听见了吗？卫东！听见了吗？我们是工人阶级！我们是啊！”

马志军猛地抱住林卫东，用力捶着他的后背，泣不成声。

掌声持续着，经久不息，一浪高过一浪，仿佛要冲破礼堂的屋顶，冲上云霄，向这片古老的土地宣告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新任政委没有再继续念稿子，他理解地等待着，看着台下这感人至深的场面，自己的眼圈也有些红。连一向以严肃着称的刘代表，也微微动容，他看着台下那些激动万分的人们，看着那些他曾经严格管理、甚至批评过的知识分子，眼神复杂，最终也缓缓地、一下一下地鼓起了掌。

这掌声，是对过去苦难的告别，是对未来希望的拥抱，更是对自身价值终于得到国家承认的狂喜和宣泄！

这迟到的春风，虽然历经曲折，但终于还是吹进了这闭塞的山沟，吹散了长期笼罩在知识分子心头的阴霾，吹化了冻结的热情和创造力。

科学的春天，真的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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