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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长海没敢说话。
宣帝抬头,“朕让你说。”
高长海利利索索跪下,低声道,“原是跪着的。太子体弱,晕了过去,皇后娘娘就把太子带回去了。”
宣帝一张脸,倏地沉了下来。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翻开案头的那一本折子。盖着永嘉公主的印,他草草扫过,神情渐渐缓和下来。
于长姐,他总归是心中有愧的,为了皇家,她牺牲良多,却还能处处为他着想。是他和先皇,欠阿姐许多许多。
“高长海,传朕的口谕。告诉刘荣,尽力保全此人的平安。”
宣帝的脸,阴沉得厉害,“另外,传太子过来。”
第124章
刘兆才刚躺下,就被太监叫醒,说陛下诏他过去。他坐起来,几个太监围着他服侍穿衣,替他穿靴子的那个,伸出双手,莹白的五指,微微露出半张脸,在一旁宫人捧着的烛台边,衬得貌若好女。
刘兆有些意动,摩挲了一下玉扳指,心里不禁想到:胡庸这老家伙,倒是很会挑人。
不多时,衣服已经穿戴好了。
刘兆也来不及去想那些旖旎之事,出了宫门,瞥见门口立着的高长海的时候,草丛里忽地窜出来个什么活物,刘兆本就昏昏沉沉,被那黑影,吓得狠狠打了一个激灵。
宫人忙上前驱赶,很快殷勤来回话,“殿下,是只猫,不长眼冒犯了殿下。”
听到只是只猫,刘兆倒是松了口气,但后背也出了层汗了,摆摆手,朝前走去。前方灯烛辉煌,漫长的宫道一片辉亮,刘兆对这景象,早已习以为常,他照例朝前走去,被汗湿的里衣,贴着他的背,黏得厉害,很不舒服。
刘兆缩了缩肩,看了看前方,想起刚才那只晦气的猫,昏昏然中生出了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他最近是不是,有些流年不利?该不会是犯了什么太岁了,好似从去年起,就诸事不顺啊。明日让太子妃安排场法事吧,驱驱邪也好……
这般想着,宫门已经近在眼前了,刘兆赶忙抛开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略微打起几分精神,踏了进去。
这一晚,这对天家父子究竟说了点什么,外人无从知晓,就连贴身伺候帝王的高长海,都不得而知。只知道,到天明的时候,身份尊贵的太子爷,是踉踉跄跄从宫门内走出来的。
然后,翌日早朝的时候,宣帝当堂叱责孙家教子无方,皇帝说这话的时候,是没有留一丝情面的,语气严厉得厉害。
“……朕才下的圣旨,说要封城。尔等身为大梁官员,不上行下效,便也罢了,竟为一己之私,四处钻营,结党营私,到处求情。朕还不知,朕的话,何时这样不顶用了,尔等视若罔闻,权当耳旁风了去。究竟是尔等胆大包天,还是朕对你们过分宽容?!”
被点了名的孙卢,孙皇后嫡亲的兄长,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还不及辩解,已经被拉了出去,大殿外,打了五十大板。
众人垂首而立,听着身后传来的板子结结实实落在皮肉上的声响,和那从高到低的痛呼声,不敢东张西望,个个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宣帝靠在龙椅里,低下头,神色淡淡打量着文武百官,从最前的张元,一一扫过,眼睛里淬着冷色。
他还没死呢,这一个个的,就搭上储君了。
孙家、胡庸。一个他一手捧上来的皇后母族,一个他一手提拔、视为心腹的臣子,再这么下去,这整个朝堂,都投靠太子了。
连东宫传话的宫人都知道,“……殿下可是储君,刘大人要三思而后行才是。”不过东宫一个太监,都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太子怎么想,文武百官又怎么样,早就昭然若揭。
说句难听的,这底下跪着的,有多少是真心跪他,又有多少,是早就投靠了储君,盼着他这个皇帝早点殡天,好给新帝腾位置。
宣帝越想,越觉心寒,脸上寒意越深,疑心这种东西,就像种子,一旦埋进土里,就会慢慢地、慢慢地,生根,往土壤深处生长出根系,从外面看,毫无征兆,直至遇甘霖日光,然后便是一夕之间的破土、发芽。
宣帝的疑,便是如此。
……
几日后,天已经渐渐开始热起来了。
立雪堂小书房里,姚晗坐得直直的,安安静静描红习字。
江晚芙在一旁坐着,桌上摆了杯茶,都已经凉了,但杯口却还是满的。纤云进屋来,摸了摸茶盏,想端下去换一盏,怔怔出神的江晚芙才察觉到,抬起眼,摇摇头,“别换了,放着吧。”
纤云屈膝应下。
江晚芙看了眼姚晗,小孩儿难得没有心浮气躁,认认真真低头描红,她便悄悄走出去了。这几日,她心里浮躁得厉害,觉得什么事情都是乱糟糟的,总是做梦,醒来却又不记得。
走到庭院里,有一丝凉风拂面而来,只是一瞬,但也叫江晚芙感到片刻的轻松,她照旧走到架子边,葡萄藤已经爬的很密了,密密麻麻的,被烈日晒得有些蔫头巴脑的,叶子边缘卷曲着。
江晚芙仰头去看架子上的葡萄串,感觉像是长大了一些,但仔细一看,又好像是她的错觉,还是花生米大小。
她看得脖子都酸了,才从架子下走出来,到庑廊上,惠娘已经等了她有一会儿了。为了江容庭的事情,惠娘急得有点上火,鼻子上长了一颗火疖子。她屈过膝盖,就朝江晚芙愁眉苦脸道,“二夫人刚才派人过来,二老爷跟人打听了封城的事,还是没解封的消息。”
因为施粥的缘故,卫国公府是自封了几日的,直到全部查过一边,确定府里没有人染上瘟疫,几位爷才开始上值。庄氏大抵是记着她的恩,便每日都派人过来递消息,比起她们这样深居内宅的妇人,自是陆二爷这样,官场上认识的人多,消息也灵通得多。
要是陆则在府里,也就不用去欠二房的人情了。他比陆二爷厉害得多了,但府里的事情,阿弟被留在城外的事,她都不准常宁跟陆则说,自己给他写信的时候,也是报喜不报忧。
他在外头就够忙得了,打仗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蒙古又不太平,老可汗死了,蒙古跟他们中原的规矩又不一样,既不设太子,也没有什么嫡子庶子的,几个儿子争得头破血流,看保定乱了,就有想来保定咬一口的。
陆二爷跟陆三爷随口提起几句,江晚芙听得认真,记在了心里,更是不肯拿府里的事情去分陆则的心了。
“我知道了。”江晚芙轻轻点头,没说什么,回了正屋,又叫纤云把去年做的荷叶茶翻出来了,叫她送去给惠娘。荷叶茶能清火。
到了下午,纤云替膳房来问话,问江晚芙想吃点什么,江晚芙想了半天,都说不出个一二来,她以前胃口很好,倒不是吃得有多么多,而是总有馋的时候。下雨了就想吃热锅子,看见湖里冒尖的荷叶,就想吃荷叶包饭。
有次她看见榆钱树绿油油的,还叫小厮架了梯子,爬上去摘了一篮子的嫩榆钱,让膳房做榆钱饺子。陆则回来后,看见端上来的饺子,露出疑惑的神色,她还饶有兴致地跟他解释了好一会儿。
他听了之后,就夹了一个,很认真地尝了,嘴上说好吃。
她起初还以为他真的觉得好吃,一直到下人把晚饭撤下去了,她才后知后觉想到,刚刚除了她劝他吃的第一个,陆则后来就一个都没碰了。江晚芙也是后来才发现,陆则有个古怪的习惯,跟他的性格一样,吃东西只吃常吃的那几样,越是没见过的,他越是一下都不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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