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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来得匆忙,走得更匆忙。江晚芙也知道,自己是把赵氏给得罪了,平日她虽话少,但也没有这么客气的,多少还是拿她当晚辈的。
但这事,她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了。她这个位置,容易得罪人,尤其赵氏这样心思细腻的人。她一个晚辈,总不能劝她以大局为重,这种话,祖母可以说,三叔可以说,她是不能说的。
惠娘进来,看见茶都还是满的,就低声道,“奴婢打听到,那个姓马的婆子,是被三爷灌了哑药,本来要撵出去的,三太太求了情,才改成罚去别庄做活的。她男人跟儿子本来在三爷身边做事,也被捋下去了……”
江晚芙听了,一时没说话。其实她把人送去给三叔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就猜到了的,三叔一定会严惩。男子行事,和女子不一样,他们更不留情面,更狠得下心。
但她还是把人交给三叔了。
做了的事,江晚芙就不会后悔,她这一番杀鸡儆猴,府里果然一下子太平了,偌大个国公府,就像一个牢固的铁桶一样,什么风言风语都传不开了。
当然,江晚芙也不免被下人说了几句,翻来覆去的,无非就是那些话,什么“她做事太心狠”、“她对下人太严苛”之类的话。太过的,倒也没人敢说。
江晚芙没放在心上,也没大动干戈地再罚谁。
第127章
卫国公府里称得上风平浪静,外边却到处都是乱的。
储君的失德,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因为封城的缘故,京城本就动荡,城外的人想进来,城内的人则日日担惊受怕,生怕瘟疫蔓延到内城,城门口处,巡城的士兵,一日能来来去去、带走不少闹事的人。
“强占人妻”、“失德招致灾祸”……这些消息,在坊间越传越广。顺天府外,大理寺,都察院,各处被围得水泄不通,今早都察院有位御史出门的时候,还被人群拦住了轿子,有个读过些书的秀才,指着那御史的鼻子就骂,说什么“身为言官,食君之禄,却庸庸碌碌,明知储君失德,却不敢直言劝谏,只知溜须拍马、歌功颂德……”
那监察御史一把年纪,胡子都花白了,没几年都要致仕的年纪,还只是个正七品的言官,可见并不是什么逢迎拍马的人,平日再介直敢言不过,被这么指着鼻子骂“昏官”,差点被气晕过去,还是都察院护院看情况不对,硬把人从里头救了出来。
饶是如此,这位御史也气得脸色漆黑,他倒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没把矛头指向围着他的百姓,进了号舍,下笔如有神,不过一刻钟,一篇言辞犀利、针砭时事的谏文,洋洋洒洒而成。
等墨稍干,便立即合上,带上折子,推门而出,步子迈得又快又急。
同样的场景,这几日已经不止一次地发生。宫廷内,有言官已经捧着折子,跪了几日,且越跪越多,一个昏过去,被扶下去,便有好几个补上。
哪怕帝王龙颜大怒,也无一人退缩。
真正达到高潮,是谢纪的出现。他整整齐齐穿着朝服,一步一步沿着官道,越过跪着的官员,走到人群的最前面。
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跪得头晕眼花的老御史,初入官场的年轻言官,都在同一时刻,抬起头,凝视前方那个清癯刚直的背影。
谢纪闭目,伸手缓缓脱下官帽,直挺挺跪下去,再睁开眼时,一双苍老的眼睛,锐利而坚定,眼神里满是决绝。
“微臣谢纪,请求彻查太子刘兆强掳民妇一案。”
“微臣袁青……”
“微臣钟立良……”
整个宫廷之内,此起彼伏的声音,一声声地传开,有的嘶哑低沉,来自老者,有的清亮有力,来自青年。唯一的共通之处,是他们语气里的坚决和无畏。
一直到入夜时分,宫道上、走廊下,一盏盏宫灯被挂起。初夏的夜里,还有几分冷意,露水凝结在言官们的官袍上,寒意渗进膝盖里。
张元带着内阁的人,从文英阁一一迈出来,十几个阁臣,与这跪满一地的言官,擦身而过。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淡淡地掠过跪着的众人,直直朝前走去。阁臣们相继跟上,快出宫门的时候,跟在张元身后的阁臣,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首辅大人的叹息。
很轻的一声,轻得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那人抬起头,探究地看向前方的首辅,却见首辅只是顿了顿步子,回头朝众人道,“明日卯时早会,请诸位同僚提前理顺手头事务。”顿了顿,他道了一句,“今日辛苦了。”
这些日子,最忙的肯定就是内阁了。陛下不管事,所有的担子,都压在内阁身上。
张元在内阁很有威望,其余阁臣们,一向以他唯首是瞻,忙应声道,“首辅尚且以身作则,我等谈不上什么辛苦。”
张元点点头,不欲多说什么,正想叫众人散去,还没开口,一个嘶哑的声音,打破了宫廷夜晚的宁静。
“微臣于忠书,山东潍州人士,蒙先帝不弃,于泰乾十五年取为进士。皇恩深泽,臣至今不敢稍忘。既作言官,便不可畏死。臣言已行,死有何憾?”
“请陛下彻查储君刘兆强掳民妇一案,以定民心,以正纲纪!”
这声音蓦地一顿,夜风呜咽了一声。仿佛是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的功夫,就有几个太监,小心翼翼抬了个人出来,白色棉布被夜风吹开,露出半张脸。
张元看着,不曾挪开视线。
他认得这人。泰乾十五年的进士,他之所以认得他,是因为他与他同为老师的学生。老师学子众多,他们也不过点头之交,后来老师去世,他作了首辅,而于忠书不过区区一个七品御史,两人之间便更无往来了。
上一次听到他的名字,还是从老妻的口中。他在看书,妻子拿了剪子,替他剪去一截烧过的灯芯,话家常时说道,“前几日带琼姐儿赴宴的时候,于夫人也在,我记得她年纪比我小几岁,头发却比我白得还厉害,说话也小心翼翼的,像是怕得罪人。郑夫人还拿话挤兑她,她也忍了,我看不过去,替她解了围。”
他那时听了,也只随口道,“于忠书才弹劾了她侄子强抢民女。”
妻子便叹气,道,“原来是这样,我说郑夫人平时对人还蛮和善的,还拉着琼姐儿说话。”顿了顿,又道,“我看于夫人也是难做。”
……
张元闭了闭眼,叫住了他们。在一旁吩咐的太监一听是张元,忙殷勤上前,“首辅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张元没说话,走上前去,轻轻将那被夜风吹开的白布,重新盖了回去。那太监见状,也忙连声道,“都怪这几个奴才办事笨手笨脚的……”
张元却也没说什么。
几人抬着于忠书的尸首,便朝外走去了。狭长的宫道,两旁红色宫墙,夜风吹过宫道,呜呜咽咽的,像是野兽的叫声,又像是什么人的哭声。
……
翌日,宫门外依旧跪了一地的言官。
天明了,天色又渐渐暗了下来。
高长海已经从劝说,到小心翼翼叫人给言官们送吃食和水了,看见有昏过去的,就手脚利索些,趁机硬灌几口水下去。真要饿死或者渴死在宫门外,他们这些伺候的,也一样要跟着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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