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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刘老头口中得来的消息,如同一枚巨石,骤然投入陈平那方名为“家族计划”的平静心湖。
他亲手为陈家披上的那件“仁德”华裳,固然能引来满城赞誉,抵御寻常宵小侵扰,可当它招惹来王家这头同样健壮、且满怀敌意的饿狼时,这件华裳便显得薄如蝉翼——非但不堪一击,甚至会因自身的光鲜,沦为饿狼撕咬时最先盯上的致命破绽。
陈平骤然清醒:自己的布局里藏着一个致命疏漏。他只盘算着如何让家族“富”、如何谋得“贵”,却偏偏忘了最根本的“安”。没有力量守护的财富与名望,不过是筑在流沙上的华美楼阁,只需一个浪头打来,便会顷刻倾覆。
是夜,陈平的木屋中,那盏豆大的油灯彻夜未熄。他并未打坐修炼,只在屋中那片被脚掌磨得光滑的地面上,以一截烧黑的木炭,一笔一画勾勒着关于“守护之力”的无形蓝图。
第一个被否定的,是“雇佣”之法。雇请镖师或护卫看似最便捷,可他当年在当铺见多了被自家雇来的“刀客”反噬的富商——忠诚若能用银钱买得,便定然能被更多银钱收买。王家在燕尾城盘踞百年,家底必定厚过根基尚浅的陈家,若与对方比拼财力笼络人心,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要的从不是“雇佣兵”,而是“子弟兵”——是绝对忠诚、只效忠于陈家、且能随家族一同成长的势力。
思路如云雾散尽,渐渐清晰,最终定格在两类人身上:孤儿,与老卒。
陈平以木炭在地上圈出一个圆,写下“孤”字,指尖轻叩地面,心中自语:“孤儿如白纸,无亲可依,无牵挂可绊。家族于他们,不是简单的‘收留’,而是‘再造之恩’。”
“一碗热米汤的恩情,足以让他们记一辈子、还一辈子。这份忠诚从不是银钱能换的,而是用每日的饱饭、冬日的棉衣、病时的汤药,一点一滴‘养’出来的。”
他脑海中已浮现出一套完整的“养成之法”:这些被收养的孤儿,要与陈家嫡系子弟一同识字、一同习武,自幼便在心中刻下“家族荣辱,即我荣辱”的烙印。他们中,资质佳者可成为陈家未来的掌柜、管事,性子刚猛者则会是潜伏在黑暗里、最锋利的“爪牙”。
紧接着,他又圈出一个圆,写下“卒”字,眼神沉了几分:“老卒如百炼精钢。”这些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老兵,或断了臂膀,或瘸了腿脚,有的甚至不容于乡里,可他们骨子里藏着凡俗世间最珍贵的两样东西——一是杀人的本事,二是对安稳的渴求。家族若能给他们一个安度晚年的“家”,他们便会以余生性命,扞卫这个“家”的安宁。这些人,将是陈家第一代武备力量的教官与根基。
“以老卒为骨,以孤儿为肉,骨肉相缠,方能成一体之力。”
陈平凝视着地上两个墨字,眼底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冷厉——那是属于布局者的决断,亦是上位者的掌控力。一套完整、可持续、足以让陈家在凡俗世界站稳脚跟的“养士之策”,已然在他心中成型。
眼下仅剩最后一步:如何将这道更复杂、也更敏感的指令,安全传递给燕尾城的陈守义。
他又等了整整一月。当刘老头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青石镇那家熟悉的茶馆时,陈平依约而至。依旧是茶馆后院的陋巷,依旧弥漫着夜风与残酒混合的味道。
“陈老哥,这是又有‘梦’要托?”刘老头这次没了往日的随意,语气里带着几分心照不宣的谨慎。
陈平未答,只将一块比上次更厚重、也更规整的二十两银锭,轻轻放在他掌心。刘老头的呼吸骤然一滞,脸上的调侃瞬间被一种近乎敬畏的凝重取代。他混了大半辈子江湖,一眼便识得这块银子的分量——这绝非寻常嘱托,背后定藏着千钧之重的大事。
“老哥,您说,小的记牢。”
“嗯。”陈平微微颔,声音缓慢而清晰,每个字都带着不容错漏的郑重:“你回去告诉陈掌柜,就说他三叔公又托梦了。梦里说,他家新盖的宅子虽气派,可院墙太薄,夜里总觉得不踏实。让他别再费钱买青砖石料补墙了,多去城外的流民营、还有那些从军营退下来的老兵住处走走——寻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再找些缺胳膊断腿的老卒,好生收养着,好吃好喝供着,别亏了他们。”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巷尾的黑暗,落在遥远的燕尾城,才缓缓道出那句真正的核心:
“记住,人,才是最好的墙。”
刘老头将这句话在舌尖反复滚了几遍,直到确认一字不差,才用力点头:“老哥放心!这话我一定原封不动带到!”
他将银锭紧紧揣进怀里,转身便消失在夜色中,脚步比来时快了数分。
陈平在巷中又站了许久,夜风卷起他的衣角,却吹不散他眼底的沉静。他已在凡俗世界为陈氏家族,画好了“筑墙”的图纸。做完这一切,他便将所有波澜重新敛回心底。
无论是为家族筑墙,还是走自己的修仙路,都急不得。都需一块砖、一片瓦,慢慢来,慢慢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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