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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俞琬自从那晚的“离家出走”之后,被囚禁在大宅里的第七天了。更准确地说应该算“软禁”,毕竟她依然能穿着睡袍在铺着波斯毯的长廊里漫步,只是每当靠近大门,那些士兵就会像警戒线般围拢过来。
男人似乎预感到什么似的,在原先六个警卫的基础上又加了两个,他们现在都专职在宅邸周围巡逻。
她在吃早餐的时候,试图和他撒娇说要去裁缝铺做条新裙子,而他却放下报纸,捧着自己的脸说,会专门请裁缝来家里量尺寸。
到了晚上,她在和他做完的间隙恳求他,想要去书店看看新书,他却只顾着用唇齿描摹她的眉骨,说他已经叫书店老板写了份书单,想要的直接订了送来。
她试图在给他刮胡子时说服他让自己去老城广场买束花,泡沫还沾在下颌上,他就偏头吻住她的手指,想要什么花?下午我去执政公署开会,会路过花店。
俞琬本倒也不是什么闲不住爱热闹的人,事实上她在上海家里的时候,暑假可以一星期不出门一趟。她喜欢家里那种温暖安恬的感觉,看妈妈插花织毛衣,逗京巴犬玩,和仆人阿姨们聊天,同哥哥斗嘴,读本鸳鸯蝴蝶小说就可以耗一整天。
可是,人或许就是越不让自己干什么,便越想干什么,她无法反抗克莱恩的强势,便采取了一种非暴力不合作政策。
例如,做早餐的时候故意“不小心”放一点胡椒粉到他每天喝的燕麦粥里,看他被辣得湖蓝色的眼睛泪汪汪的,直找手帕;比如每天给他戴勋章的时候,故意把该放在领口的骑士铁十字挂在左胸;又比如,熨烫时“失手”搞坏了他第二天要穿的春季军礼服;再比如,很不巧“忘记了”他闻不了羊肉的膻味,然后做了一桌红酒烩羊肉。
当然,在有可能“暴力”的情况下,也就是每天他们在床上的时候,她尽量采取合作态度。
然而,“非暴力不合作”政策收效甚微,这在克莱恩看来,就是小女人使性子,作为一个大她近十岁的男人,他对女孩的任性采取了无限的包容,仿佛只要她不说要离开这里,她就什么都可以对他做。
闷在家百无聊耐的时候,就会想起那晚温兆祥对她说的话,每次都让她无地自容。
的确,父亲如果还活着,他会愿意看到自己是这个样子吗?当年他送自己出国读书,就是希望自己能做个自由的中国新女性,和女校的老师一样,有一份事业,自强自立,即使无须做什么国家栋梁,也不用依靠任何男人而活。
而重伤未愈再上前线,单人歼落敌机6架的哥哥,如果知道自己现在这样,一定也会觉得这很没出息,很给他丢脸吧;还有妈妈,妈妈如果活着…
那位叔叔的话,就像把她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伤口撕裂了,揪得鲜血淋漓地给她看——在第叁帝国的法律下,他是不会娶她的。
可是自己真的要离开吗?就算她想离开,又能离开吗?
这些问题俞琬觉得自己一时想不清楚也不想明白,当面对现下无法处理的事的时候,她选择了暂时逃避。
而逃避的方式之一,当然只能从这大宅“牢笼”里找,在她终于一层一层的逛遍了这个如同迷宫的地方的时候,居然找到了架钢琴。
是在四楼阁楼,那时午后的阳光正好照进来,在木地板上洒落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尘埃在光束中飞舞,仿若精灵。
一架老旧的叁角钢琴立在中央,琴身上早已覆盖着层薄灰,俞琬掀开琴盖,指尖按下第一个黑白键时,闷闷的一声就这样唤醒了少时的记忆。
女孩已经大半年没有摸琴了,她兴奋地仿佛是找到自己久违的玩伴。
从她儿时最喜欢的《降e大调圆舞曲》,到青春懵懂时钟爱的《少女的祈祷》,到异国思乡时的《晨曲》,父亲去世时自己一遍又一遍弹的《a大调奏鸣曲》,再到离开柏林时用来鼓励自己的《匈牙利狂想曲》。再到…贝多芬的《月光》。
全然不知已到了晚上。
而她也没注意到,旁边静静看她的高大身影。
克莱恩那天回来的比原来更早一些,踏进家门时,看到餐厅和厨房都漆黑一片,便知女孩今天的“不合作”又找到新的配方。实际上,比起不告而别和朝他锁上的卧室门,他倒是更愿意她在自己面前鲜活可爱地使各种各样的小性子。
他叫了厨师备餐,正准备去二楼找她,便听到了上面传来的琴声,男人一路拾级而上,就看到那架旧钢琴前的女孩。
她穿着素白的纱裙,挽起的乌发垂落几缕在颈侧,月光透过窗,刚好照在她侧脸上,整个人都被镀上一层银辉。
他看着她沉浸在《月光》第二乐章里,指尖从轻盈的小步舞曲渐滑向第叁乐章的暴风骤雨。随着腕骨移动,那些翻飞的手指像被困于囚笼里的蝴蝶,在黑白键间寻求突围的机会。最激烈的段落时,她微微前倾,咬住下唇,睫毛投下颤动的影。
那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她和这架钢琴。让他想起初见她时,她给自己处理伤口时的样子。
沉郁顿挫之后,旋律又变得柔和起来,如月光下的涟漪,安适而恬静。就和她一样。
一曲弹毕,女孩听到了缓缓的掌声,她抬起头,看到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阁楼门口,月光照着他波澜涌动的蓝眼睛。
《月光》也是他最喜欢的曲子。而她的那双手,配得上走进柏林的演奏大厅。
那天之后,他们默契得谁都没提关于钢琴的事。可是她感觉得到,男人每天都比以往回家更早一些。
她弹完曲子时,他早已立在门口,当她要准备下琴凳去给他准备晚餐时,他轻扶住她,和她说,他已叫厨师备了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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