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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手。”宋继言碰了碰唐晓的胳膊肘,让他把手抬起来,然后再帮忙把外衫脱下,叠好挂在椅背上,又转身捏了捏他手腕,“别睡,等我回来。”
宋继言去打了盆温水回来,投了湿巾,轻轻擦了擦唐晓的脸颊。
唐晓自觉接过来,认认真真地擦了把脸。
宋继言蹲下身子帮他把鞋子脱了,又从下往上按了按他的小腿肚子,帮着解一解乏。
唐晓怔怔地发了会儿呆,脑子里想起啥说啥,忽然道:“我见到你师弟师妹了,他们经常会来。”
宋继言动作顿了顿,抬眼瞧了瞧唐晓:“你不喜欢他们吗?是不是太聒噪了?不喜欢的话,我就不让他们再来吵你。”他想了想,眼睛垂下去,又道,“他们两个都会武功,有他俩在你身边……你会安全一些。”他手上又按了按,调子慢悠悠的,“你安全,我心里才会踏实。”
唐晓又愣了下神儿,推了推宋继言,把人推开一些,温吞地道:“我没说不想看见他俩,我是不想看见你。”
“……为什么?”宋继言干脆坐在地上,把脸歪靠在唐晓膝盖上,仰头看向他,“讨厌我?”他安静了一会儿,神情闪过一丝酸涩,轻声道,“可是我想看到你。”
“不讨厌。”唐晓像是很专心地想了想,答道,“看到你,我会觉得难过。”
宋继言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神色一滞,似乎是有些呆住了。
“你看着我的时候,想的人到底是我,还是你师兄?”唐晓摇了摇头,又一次把他推开一些,语速慢慢地道,“我分不清,我觉得你也分不清。”
唐晓的酒量确实不太好,喝一点就上脸,再喝点儿就上头。
其实有些事他不是想不明白,他心里拎得清,他只是找不到说出来的理由。
他没家里人,一个人在异乡颠沛流离的,定不下居所,于是就连朋友都成了奢侈。
他遇见宋继言,以为自己找到了至亲至爱,结果反倒被伤得最深。他也会委屈,也会难过,可委屈和难过都是要说给会心疼自己的人听的,他没有,所以便只能闭上嘴。心里实在难受得厉害了,就蹲在房檐下,坐在台阶上,自个儿默默地掉掉眼泪,哭也哭得安安静静。
哭完一抹脸,还得忙忙碌碌地操持生计。
本来难受的劲儿好不容易挨过去了,日子都翻篇儿了,可宋继言偏偏还要三天两头的出现在他面前。
“你来招惹我做什么呢?”趁着酒劲儿,唐晓把心里憋的委屈一股脑地全倒出来了,“你喜欢你的大师兄,大师兄不喜欢你,可这又关我什么事呢?凭啥要来招惹我,我又没有欺负过你,我……我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坏事。”唐晓愣愣的,酒劲儿上来了,脑子慢慢的,说话也慢慢的,“为什么要骗我呢?我……我被骗,也是会伤心的。”他顿了顿,又认真地道,“会很伤心的。”
宋继言始终抬头看着唐晓,听见这句,神色猛地一晃。
“……对不起。”他揪着唐晓的衣摆,紧紧蹙起眉,额头抵在唐晓的膝盖上,脸是埋着的,“我以后都不会再骗你,也不会再辜负你……让你难过。”
“你说大话,宋言,你说大话。”唐晓一下子板住脸,颇有几分严肃地摇摇头,“你连自己喜欢的人是谁都分不清。”
宋继言脑袋深埋着,揪着唐晓衣摆的手了紧了紧。他闷闷地说话,气息隐隐有些不稳:“我……分得清。”
他分得清。
自从两个人真正在一起之后,他心里的人就只有唐晓了。
只可惜他那时候看不清,看不清的是自己的心。
最初选择留下,确实是因为唐晓有几分像师兄,可随着二人相处的日子一天天变长,宋继言就再难从唐晓的身上找到别人的影子了。
唐晓有自己品性,有自己的脾气,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在牵动宋继言的心绪。他以为自己透过唐晓在看师兄,可事后才知道,他被牢牢抓住了心神的那一部分,全是唐晓本身的模样。
师兄于他,就像骄阳,有阳光的地方便没有黑暗,他怕黑,于是总是想紧随着师兄的脚步,怕落下一步,便会被黑暗吞没。
唐晓对他而言,则是一抹晨晓的光。不浓烈,不刺眼。可只要身边有唐晓在,不论他走向何方,或是原地不动,四周的黑暗终会慢慢退散。
就像两个人一同出早摊儿的那段日子,听着卯时的梆子声出门,每一步都踩在晨光中,夜色在身后快速褪去,小板车的轱辘声响彻巷尾,唐晓走在前面,每回一次头,都会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
他分得清。
当初他中毒瞎了眼的那几天,在绝对的黑暗中,浮现在脑海里的每一张脸,都是唐晓。
就因为小时候的那些经历,他怕黑的毛病跟了他十多年。他惧怕绝对的黑暗,不论在哪儿,晚上睡觉的地方都要留一扇窗。如果见不到一丝亮光,他会心慌,会手抖,严重时甚至会喘不上气。
可瞎了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时唐晓就陪在他身边,跟他说“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呼吸缠在一处,身体也缠在一处,鼻息间都是彼此的味道,心跳声也相互掺杂。
他伏在唐晓的胸口,在一片寂静中,小心翼翼地听着对方心脏一拍拍跳动的声响。
那是十多年里,他头一次在黑暗中凝下心神,感受到了安宁。
这叫他如何分不清?
他那时目不能视,可满心满眼间,皆是唐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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