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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氏走上前,正了正颜色吩咐她:“日后晨昏定省,若是没人问你话,你最好不要出声。东府大哥二哥房里的人都在,都是谨言慎行,不敢在老太太面前随意搭话,偏我们院里闹笑话,叫人看着像什么!”
燕小娘一听,顿时不干了。反正不管谢氏说得在不在理,不反驳就是自己落了下风,忙反唇相讥:“不是我说,娘子忒谨慎了。一家子过日子,你这么谨小慎微,也不嫌累得慌。老太太是老虎吗?就算持家再严,她也是祖母。不过我们家那时怎么和这府里往来,娘子没见过,就不要拿你的主张,来约束我了。”
又来,这位燕小娘尤其喜欢讲资历。谢氏身边的女使忍了又忍,冲口回敬她,“这么深的交情,老太太当初怎么没上您家下聘?”
这话再一次戳了她的软肋,眼看她要辩解,谢氏没给她机会,丢下一句:“我的话,你记在心里就是了。”转身带着女使走了。
燕小娘站在院子里发怔,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跺脚,“这贱婢,我迟早撕烂她的嘴!”
她身边的女使劝她,“小娘消消火,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待要上来搀她,被她一把甩开了。她憋着一团火,直奔静惕堂。这个时辰临川应当已经回来了,家里人人表面待见她,其实背后都因她是妾,看不起她。她唯有去找那个能替她说话的人,再闹上一闹,催他给她一个准话。
可是赶到静惕堂,却发现人不在。问书房伺候的家仆,说三爷忙着典籍的修撰,今晚留在集英殿,明天才回来。
她没办法,满心不快回到梨霜院,罩衣都没脱,囫囵睡下了。及到第二天一早钟响,换了身衣裳又赶往葵园,心里的愤懑还未消,抱怨天天晨昏定省麻烦,可怜谢闻莺在她面前摆谱,实则永远不得临川的真爱。
原本平时,阖家用过早饭就散了,但今天却是例外,老家表祖母跟随儿子来汴京,大家都得留下见客。
表祖母的儿子,与三府主君是同辈,这次奉命调往工部辖下文思院,制造金银、犀角、玉石、绘饰等。通俗来说,就是混出了名堂的手工匠人。
老太太是最重骨肉情的,老家的亲人不论品级高低,能团聚就是上天恩赐。因此带着阖家女眷在大门上候着,人一到,就客客气气请进厅堂。
两下里见过礼,因他们母子是初到汴京,还不知官舍怎么安排,随身带来的珍贵器具,就先借存在老太太这里。
姐妹几个围着那两口箱子,很有些好奇,不知要带进文思院的是些什么宝贝。表叔见她们想看,便打开箱子取出了几样精品,有剔红素髹妆盒、金底百宝嵌,还有一只黑漆螺钿海水龙纹杯。
表叔一一同她们讲解,贵重是其次,要紧是花费许多时间。就说这只龙纹杯,从大漆工艺开始,直到螺钿镶嵌每一片龙鳞,前前后后,一共花了三年时间。
这么珍贵的东西,姐妹们惊艳赞叹,却没有一个敢上手,连靠近观察时喘气,都得用手绢掩口。结果又是燕逐云,居然用三根手指捏起了细细的杯脚,颠来倒去打量,语气甚至有些不屑,“精美固然精美,但真要花三年吗?”
满屋子的人,心顿时都提到了嗓子眼。即便她惹得众怒,却没人敢喝止,怕惊着她,她手一抖,干脆砸了。
自然心疼得要命,三年的心血,多少个日夜的煎熬,居然就悬在她的三根手指上。气得她恨不能拿刀剁了这爪子,强压怒气道:“燕小娘,看贵重的物件时,得拿另一只手托着。”
谁知燕小娘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轻飘飘道:“掉不下来的,就算磕着了,不还能修吗。”
她话音方落,就被自观双手接过来,小心翼翼交还回去,“表叔快收起来,无福之人不配开眼,万一弄坏了,把命填进去也不够赔的。”
燕小娘干瞪眼,发现这是在针对她。
很快还有更捅人心窝子的,老太太对朱大娘子连连摆手,“快……快让她回自己的院子去。仗着两家是故交,好些事我都包涵了,今天远客来,她这么没轻没重,倘或一失手,怎么交代?”
朱大娘子也气白了脸,冲着谢氏,狠狠指了指燕小娘。
谢氏只得闷头领她出葵园,路上冷脸责怪,“那么名贵的东西,人人不敢碰,你为什么要摸?”
燕小娘到这时才觉得自己不对,但错是不能认的,边走边摇晃着手臂,噘嘴细声道:“这有什么,又不是豆腐做的。”
谢氏看向她,无话可说。已经回到西府,不愿意再和她同路,扔下她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恰在这时,谈临川从门上进来,见她站在这里“咦”了声,“这是要出去?”
连日的憋屈,终于在见到救命稻草后鼻子一酸,落下泪来,“临川,我就快被人欺负死了。谢闻莺给我小鞋穿,连着骂了我好几回,她身边的女使还嘲笑我与人做妾……我要不是因为心里有你,好好的姑娘做不得大娘子吗?如今被人这么笑话,我该有多厚的脸皮,还留在你们谈家。”
谈临川因念着小时候的情义,知道她骄纵自尊心强,每每都是顺着她打圆场,“既然心里有我,何妨再为我周全周全?我让人上矾楼,买你最喜欢吃的蜜果子,行不行?”
她不依不饶,追着问:“你到底什么时候休了她?我问了你好多回,你尽给我打马虎眼。”
好巧不巧,这话一字不落全被赶来的朱大娘子听见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是不是听错了?你在调唆他休妻?”
这种话私底下说,至多是发嗔卖呆,谈临川也不拿她当回事。但被他母亲听到,就不是小事了,燕逐云也吓白了脸,支支吾吾道:“母亲……我们是闹着玩的。”
“闹着玩?这种话是能闹着玩的?逐云,我们两家是世交,迎你过门,拿你当贵妾看,阖家上下,有哪个妾侍过得比你风光?可你呢……”大娘子指着儿子的脸,“主君忙了一夜,眼下这么深的黑影你看不见,不说让他赶紧回去休息,竟缠着让他休妻。休妻这样的大事,是你能左右的吗?你娘家母亲是这么教你的?”
燕小娘缩着脖子,期期艾艾望向谈临川,指望他能救命。
结果又招来朱大娘子的叱骂:“你看他做什么,还指着他来违逆我这个母亲?今天你这话,我是第一次听见,也必须是最后一次。你是妾,侍奉主母是你的本分,我们谈家十几辈子的中正家风,没有扶妾为妻的先例,你想倒反天罡,还早着呢。我冷眼看着,你这阵子说话做事,愈发出格,倘或真敢搅得家宅不宁,我可不管你是谁家的女儿,照例让你跪祠堂,撵回娘家去,你听明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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