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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的青砖地被暮色染成铁灰色,许延年的皂靴踏碎了檐角滴落的残雨。他抬手拂去肩头落花,绛紫官服上的獬豸纹在灯笼下泛着光,腰间鎏金鱼符随着步伐轻响,惊得石阶缝里的蟋蟀倏地窜进草丛。
"少卿大人。"衙役捧着案卷趋步上前,"崔御史府送来六个奴才,和一个姨娘,说是谋害主母"
许延年已跨过三尺高的门槛,闻言脚步未停:"验过身了?"
"验过了。"衙役小跑着跟上,"三个婆子四个小厮,都在西厢关着。"
他在廊柱前驻足,惊得衙役险些撞上他后背。修长手指掀开案卷,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阴影:"李嬷嬷右手小指骨折,王姨娘左耳垂有撕扯伤——你们动过私刑?"
衙役喉结滚动:"是崔府送来时就"
"带路。"许延年合上案卷的声响惊飞了檐下宿鸟。他走过的地方,灯笼接连亮起,在穿堂风里摇晃成串橘红的珠子。
刑房铁门推开时,血腥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许延年用素帕掩住口鼻,露在帕沿外的眼睛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他官服袖口的金线在昏暗中闪过细芒,惊得缩在墙角的老妇捂住渗血的右手。
"掌灯。"他的声音像玉磬撞在冰面上。
十二盏油灯次第点亮,照见他腰间蹀躞带缀着的七事——银错金匕、羊脂玉印鉴、犀角算筹,随着他落座的动作在梨花木椅边轻晃。惊堂木尚未拍下,穿杏子红襦裙的丫鬟已哭出声:"大人明鉴!奴婢只是按吩咐煎药"
许延年指尖在案卷某处轻轻一划:"贞观十三年腊月初七,你在西市仁安堂购莪术二两——"他忽然抬眼,"给猫治癣疾?"
丫鬟的银镯撞在地面:"是是"
"长安城防治猫癣多用苦参。"他从袖中抖出张药方,宣纸展开的窸窣声令王姨娘猛然抬头,"仁安堂掌柜说,那日你特意要了莪术根茎而非叶片。"
李嬷嬷扑到铁栅前:"是老奴让她买的!"
许延年起身时官服下摆扫过青砖,皂靴停在老妇三步外:"你侄子在东市赌坊欠债五十两,上月突然还清了。"他弯腰,玉冠垂下的缎带扫过老妇手背,"放贷的是永兴坊马夫赵二,他供出个戴金丝抹额的老妇人。"
王姨娘腕间镣铐哗啦作响:"许景松的儿子果然"
惊堂木拍在案上的脆响截断了她的话头。许延年执起朱笔在名册勾画,笔尖悬在"李嬷嬷"三字上方:"白云观明尘道长昨日暴毙,在他丹房搜出二十两马蹄金。"他抬眼,"金子底部的崔府印记,是你用牙咬出来的?"
满室死寂中,更漏声格外清晰。许延年将朱笔掷入笔洗,溅起的水花染红了案头《唐律疏议》:"把物证抬上来。"
六个衙役抬着鎏金箱笼进来时,许延年正用匕削着块沉香木。木屑纷纷扬扬落在箱中锦缎上,他刀尖一挑:"蜀锦三十六匹,匹匹织着蝎尾纹——王姨娘可知私制官纹是何罪?"
王姨娘染着丹蔻的指甲抠进砖缝:"妾身"
"你父亲王有德任洛阳仓曹时,曾因倒卖官粮被杖八十。"许延年削下片薄如蝉翼的木片,"去年他给崔御史送的中秋礼,是两筐岭南荔枝?"
窗外传来瓦片落地声。许延年腕间匕脱手飞出,穿透窗纸时带出半截灰衣。衙役冲出去时,他正在帕子上慢条斯理擦手:"告诉那探子,大理寺的屋檐不好蹲。"
李嬷嬷大笑,缺了门牙的嘴喷出血沫:"好个玉面阎罗!老婆子招了!那包蓖麻子是"
许延年抬手制止记录的文吏:"让她们画押。"他起身时带翻木椅,惊得案头灯焰猛晃,"崔府送来的三个厨娘,此刻正在西市买胡麻饼吧?"
衙役手中的火把差点落地:"大人怎么"
"胡麻籽混入汤药,可致人癫狂。"许延年官服上的獬豸在火光中宛如活物,"派人盯着崔府后门,子时前会有辆驴车运泔水出城。"
当更夫敲响戌时的梆子时,许延年正站在京兆尹衙门的石狮旁。他解下玉冠任夜风吹散丝,望着朱雀大街上渐次亮起的灯笼,忽然对阴影处道:"跟了半日,不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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