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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掀开帘子,外面阳光正艳,直射进眸中。马车停在蜿蜒长河畔,河水滔滔,澄澈碧清,白石砌桥如玉带横跨,两岸翠柳如烟,繁花胜锦,在那碧影掩映间,又露出寺庙金檐白墙,圆塔伫立。
张奉銮从另一辆马车中下来,带着相思和春草过了长桥,沿着河畔桃林向南走去。远近各处皆有车马轿舆,间或可见佳人乐女三五成群,与长衫翩翩的公子文人结伴而游,轻言笑语随暖风飘摇。
春草虽走在最后,眼睛倒是尖,隔着老远望到了几名女子正从一座楼阁中出来,便指给相思看:“那个走在最前面的穿杏黄衣裙的,就是若柳。”
相思本想向她们打听一下馥君近日的情况,可见她们已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便也没追赶上去。
“已差不多快要结束,赶紧进去吧。”张奉銮说着,加快了脚步。她们两个到了楼阁前,见匾额上写着绮虹堂三字,张奉銮轻叩门扉进去禀告,不一会儿返身出来,道:“春草,你先进去。”
春草颇为惊讶,她本是求着相思和张奉銮才得以有这个机会出游,没想到居然还要进去弹唱,一时间紧张不已,甚至拽着相思的袖子不敢入内。
相思好言劝解,张奉銮着急道:“礼部的大人正在里面等着,你这不上台面的小丫头还在这扭扭捏捏?”
“那,那能不能让相思陪我一起进去,反正下一个就是她……”
张奉銮一瞪眼:“不行!”
“好了好了,我就在门口等着,你连严妈妈都不怕,里面的大人总不至于比她还凶?”相思笑盈盈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衫,将自己的琵琶交给了春草。
春草不情不愿地进了绮虹堂,不久之后里面响起拨弦声,张奉銮却清了清嗓子:“行了,你现在跟我走吧。”
“走?去哪里?”她一脸诧异。
“这只是一处场所而已,你得到挽春坞去。”张奉銮说着,转身便走。相思怔了怔,只得紧跟其后,却还不住回头:“可是张大人,春草出来后找不到我们会急的!之前您也没说我要去别处啊!”
“她找不到人,自然会在原处等,这里又不是荒凉之地,能出什么事?”
“我的琵琶都借给春草了,拿什么弹奏献艺?”她滞闷不已。
“挽春坞里多的是各种琴瑟琵琶,用不着你担心。”张奉銮头也不回,相思虽是心存诧异,却又不得不跟随到了河边。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那里早有小船等候,载着两人溯流而上。过不多时,前方碧树丛叠,枝叶垂茂,掩映着临水白台,上有精致亭台厅堂。
“这就是挽春坞。”张奉銮带着她上了岸,来到主厅门外的游廊,“你先在此等候,会有人出来传唤。”
相思听到厅堂内隐约有曲声,料想已有人先在演奏。一回头,却见张奉銮已朝着小船走去,连忙道:“张大人,您不在这里等?”
“本官公务繁忙,还有其他官妓等着引见,哪能一直守在你边上?”他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顾自上船离去。相思连唤数声也不见他回身,追到岸边又没了船只,彷徨疑惑之余,只得先坐在了挽春坞外的游廊下。
厅堂大门紧闭,仅有窗户半开,湘妃竹帘低垂,堂内曲韵悠扬,也不知在里面的是哪位官员。她等了片刻,未见有人传唤,抬头间却望到河上又有一艘小船缓缓驶来。
若柳停下脚步,打量了她一下,懒懒道:“是你啊,怎么也来备选?”
“只是来凑数而已。”相思顿了顿,微笑问道,“我姐姐馥君前些时候刚回轻烟楼,这几天我有事没去看望,不知她身体可好了吗?”
若柳却不回答,反而挑起黛眉:“馥君可不会与我们这样的俗人结交,我又怎么会知道她到底什么情形?”
相思怔了怔:“若柳姑娘说笑了,姐姐平日里言语不多,因此很多人以为她清高孤傲,其实并不是那样。她还在我面前称赞过你舞姿灵动呢!”
“那可不敢当,自从她来了轻烟楼之后,李妈妈真是将她捧在手心当成夜明珠,哪里还顾得上我们这些旧面孔?”若柳冷冷说罢,转身便往白石台旁的小路行去。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嫉恨馥君抢占了她的风头,相思心里虽不爽快,可也不想与之再产生口角,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花林深处,便往挽春坞行去。
她心里其实并不想被选中入宫,在淡粉楼是不自由,可要是一旦进了皇宫演练,恐怕更是拘束枯燥,万一太后不喜欢演奏的曲子,在场的乐女乐师们还都得受罚,何必去冒那个风险?这样想着,脚步便渐渐放慢,就在转过弯即将回到游廊时,却在路边发现了有东西烁烁发亮,捡起一看,原来是一支如意丹凤攒金钗。
钗头丹凤穿云飞越,口中衔着一枚硕大莹澈的碧绿猫眼石,望之便知价值连城。
这钗子,似曾相识……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方才若柳的发髻上就有同样的金钗,这种钗子理应成双成对,想来是她行经此处时,其中的一支滑落在地,却不曾发觉。
相思有些迟疑,依照她的性子,看到若柳刚才那态度,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将金钗送还,至多放回原处罢了。可转念又想到了姐姐,家中遭难时,姐姐已经十四岁,与自己相比,她更加守礼自持。也正因如此,在其他官妓舞女眼中,馥君此人清高寡言,虽在教坊却还端着千金身份,时常受人非议。而现在若柳已经对馥君不满,如果任由其发展,只怕姐姐更会受到排挤。
因此她考虑了一下,还是握着金钗,往花林方向追去。
*
花林幽静,别无其他游人,相思沿着小径追了没多远,便见前方石山耸立,其上藤萝缠生,还建有飞角凉亭。她正在寻找之时,忽听到若柳愠怒的声音:“今天你邀我到这里,就只是为了问这些?”
相思循音四望,才发现若柳正沿着石阶往小山上行去,在其身后还有一名年轻人紧紧跟随。
“是因为你一直不肯讲真话,我才连番追问。若柳,去年今日,你我在此相遇……这一年来,我对你怎样,你应该清楚,我虽然比不上那些官员富商有钱有势,但对你真是将心肝都挖了出来,就连自己的身份都不加隐瞒,可你……”
“我怎么了?这半年来我都没陪过几个客人,李妈妈气得捧了新人,这还不够?”
“你明知我不是说这事!你答应过我,有机会就与我一同远走高飞,更不再伺候那个姓裴的太监,可是你……一直还在和他来往,以为我真的不知道?”
“你!竟敢监视我?!你以为要摆脱他,是件很容易的事吗?!”
“我也知道,可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那姓裴的心胸狭隘,要是知晓你对他生了异心,岂会轻饶?”
“你既然明白,就别老是逼我。谁会愿意跟那个太监在一起,还不是为了保命?”
“若柳!我每次想到你被他霸占着,心里就恨得冒火。你听我说,我已经安排好一切,只要喝下这药,你就会假死,到时候我设法将你送出城,我们自然能够摆脱追踪……”
“不要异想天开了!离开京城,我们去哪里生活?!万一被裴炎察觉,只会死无全尸!”
若柳气愤难当,男子却再三去拉拽,她用力甩开了男子的牵扯,顾自朝着凉亭而去。
“别再缠着我,你就不怕被别人看到吗?!”
“看到又怎样?你怕了不成?”
两人拉扯着远离了相思的视线范围,她在小山下站了片刻,起先还能听到激烈的争吵,过了一会儿渐渐安静,她自感再留下也不合时宜。谁料转身没走两步,只听得上空风声顿起,夹杂着咔咔作响之声,她在惊诧之余抬头,忽觉黑影就在面前直坠而下,“嘭”的一声,重重砸落在地。
相思的头脑一片空白,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灵魂出窍。当她强行镇定心神,往地上看去时,已见血污横流,一男一女紧抱着摔死在她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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