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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会觉得夏天浪漫?
我刚放下镜头,便听见模特的埋怨。她抛开道具,拭着后颈的汗走过来,看屏幕上的照片。模特笑道,从没人把我拍得这样犀利,你是我见过话最少的摄影师,刚刚还因为没怎么沟通担心效果,原来是我多虑。
检查完照片,我对她道,有时候沟通不依赖语言,今天一到现场我就在观察你,试着捕捉和感受你的个人特色,比起完成某种预设效果,我更倾向于定格独属于你的瞬间——就像别人觉得夏天适合热恋,你却讨厌它。
她扬起眉梢,朝我伸出一只手,说,希望下次再合作。
口袋里嗡嗡振动两声,我同她握一握手,拿出手机,看见母亲传来短讯:忙完回个电话。
那通电话结束以后,我匀出了几天假,次日一早启程去车站接母亲。
母亲坐上车来,对我说,这两天先陪我逛逛,等陈年休假再喊他。
我问母亲,你真在市里买了两套房子?
母亲道,怎么,还能骗你不成?明天带你去瞧瞧。
没想到您还闷声干大事,我笑道,那挺好,我先挑,挑剩的那个再给他。
母亲便笑,你哥还不是由着你。
隔天,我带母亲来到商场服装区,讲,你挑几件喜欢的,我送你。母亲乐道,这样好?那我得好好挑,到时现被我宰了可别懊悔。我挠着头苦恼道,那可怎么办?我得搬救兵。
母亲进试衣间的当儿,我拨通陈年的电话:妈妈说要宰我,你可以帮我分担一下吗?
陈年在买单前一刻恰如其分地赶到,母亲看着他付款,点了下我额头:你可真会借花献佛。
我吐了吐舌,听陈年问母亲:前两天就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母亲笑道:我也是心血来潮,你时间不比醉醉自由,就让她来接我了,想着等你闲下来再说也行。
我接了句:惊不惊喜?
陈年笑了笑,讲:给你也买两件?
母亲说:对啊,你们一看平时就没逛过商场,正好也挑几件,走,再去那边逛逛。
逛了半日,母亲为陈年选了一条领带,而我试了几件衣服,都不觉满意,还是换回原先身上那件。从试衣间推门出来,就见有人从背后拍了下母亲的肩,激动道:老同学?居然在这儿碰见你。
母亲转过身,看见那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阿姨的面庞,先是意外,再是惊喜,接着极热络地同她寒暄起来,几乎令人感到有点儿浮夸的程度。
母亲对我们道,这是曲阿姨,妈妈的高中同学,当年在学校里我俩最要好呢。
我和陈年便向她问好。
你们好,真懂事,哎呀,兄妹俩出落得好水灵哟!曲阿姨笑盈盈道,怎么这样难得的缘分,我今天也是和两个孩子来逛商场,我女儿前两年去留学,这阵子刚回国,要在本市一所大学当老师,所以来给她添置几身行头,喏,姐弟俩过来了。
两个打扮新潮的年青人走过来,曲阿姨喊他们打招呼,又彼此介绍一番名姓,姐姐叫曲越,弟弟叫曲迈。母亲便也适时地赞扬了一番阿姨的孩子们。我略略打量他们几眼,只见姐姐眼里亮了一瞬,又很快隐去,弟弟倒是毫不遮掩地把我和陈年从头打量到脚。
母亲和曲阿姨相谈甚欢,说择日不如撞日,要一起吃顿晚餐叙旧,就近择了家餐厅。孩子们当然也要加入。
在餐厅坐下不久,她们二人话锋水到渠成似的便绕到了陈年和曲越两人那里,各自抱怨孩子在人生大事上拖沓,使她们忧愁不已,接着又灵光乍现似的想到两个孩子年纪相近,又都在本市工作,应当交个朋友常来往。
俗套的戏码如期上演,我失去观摩的兴趣,找了个借口起身。至此图穷匕见,陈年再迟钝也察觉到什么,他转过脸看我一眼,我有意忽略掉,却很明白那一眼是在问我,我是否与母亲串通诱哄他。
那时母亲在电话里语重心长:不明白你哥怎么那样倔强,有意的合适的姑娘很不少,他死活连见也不肯见,我没办法,只能想着让你帮一帮。
在这方面我和陈年是很不同的,我凭心而动,不爽便可以随地掀桌不留情面,而他,即便是不得不在场,也不会拂了任何人的面子,极讲礼貌。
我在餐厅外点烟,一包烟抽了一个月还剩,足见我的努力。抽第二支时,有人走近我,抬头一看,是曲越。她很大方地对我一笑,原来你在这儿。
我把烟盒递给她,她摆摆手道,我不抽的。
我便道,别告诉我妈。
当然。她捋了下头,蹲在我身旁,眨着月牙儿似的眼,说,为了让你放心,我也抵押一个我的秘密在你这里。
我无甚兴趣,下意识不太客气地笑了一声道,我们难道已经成了可以分享秘密的关系?
可曲越接下来的话使我把嘴里的烟咬折了:因为这个秘密和你哥有关。
我这才仔仔细细地瞧了她一眼,细眉长目,即使不笑也春风拂柳般柔和,最招长辈们欢心的那种模样,这样一看,和陈年站在一处,在外人眼里是相当的合衬。
我没有出声,曲越自顾自往下讲:你哥一定不记得我,但我还认得他,毕竟想要忘记他的脸也是很难的。我原来也是航大的学生,比你哥要大两届。他入学没多久我就有所耳闻,是想低调也不那么容易的家伙。这样的人少不了爱慕者,不过航大学生多,他这样的风云人物也算不得个例,我本来是不以为意的。但是对他印象深刻起来,是一件很小的事。那天晚上去食堂吃饭,我因为太忙耽搁了午饭,比平时饿得厉害,就对窗口师傅讲要一碗牛肉面,大份的,多一勺牛肉,再添个荷包蛋。结果那师傅很吃惊地讲,我们家面条分量很足的,你看那几个男生,高高大大的,也只点了中份,像你这么瘦的女生过来都是吃小份,这样点能吃完吗?别到时候浪费了。他一说完,旁边那几个等餐的男生就在笑,我是不懂有什么可笑的。然后我就听见其中一个男生说,怎么会,我点中份是因为还要吃其它东西呀,学生要长身体又要兼顾学习,当然得吃营养点。我抬头看那个男生,很温和地在笑,氛围因他有了微妙的改变,那师傅也嗬嗬笑了两声,说也是,年轻人是得多吃点。后来我和点完餐的室友碰头,才知道那个男生就是陈年,原来他是这样一个人。
我不禁笑道:是他会做的事情,可这算什么秘密?
曲越像看木头一样轻轻瞪我一眼:怎么要我讲那么直白?因为我不想你哥知道,就因为这样小的一件事,我记住他好几年。
我点头道:那我懂了,看来你是较为含蓄的那种女子。
曲越道:并非如此,当初没能早点结识他,还因为那一年我马上就要去国外做交换生,完全没工夫起什么念想。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和陈年竟是妈妈同学的孩子。今天见到他,竟然感到和在校园里几乎没什么区别,倒是难得。
我吐了口烟雾道:心情是否很好?老天将机缘摆在你面前了。
曲越好久没说话,望着街上往来如织的行人出神,唇却不自觉弯起来,而后,她看向我道:问你一个有点幼稚的问题,你相信宿命吗?
刚刚我其实在想,曲越对我似乎有点儿交浅言深,但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她的另一种意图,借我暗示她对陈年的好感,同时旁敲侧击陈年的妹妹对于她的态度。
我牙关暗暗紧,滤嘴几乎断掉,最终却对她露出一个交谈以来最为友善的笑容:我信。
曲越的笑意更浓:我想我们受过科学的教育,本不该去相信这种带有悲剧意味的存在,可是有的时候,它的神秘惊奇又实在太过诱人。
她的眼中,这场意料之外的重逢也许是命运的馈赠。
宿命?我在心底轻轻地嘲弄,是啊,我当然相信宿命,只不过写下宿命剧本的笔,会紧紧攥在我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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