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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别（第1页）

死别

褚亦燃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在乾清宫这座华丽而冰冷的牢笼里，一日日黯淡下去。他与苏景之间，早已无话可说，那日决裂之後，无论苏景如何哀求，他也绝不再见他一面。

褚亦燃想离开，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但苏景不准。他被无声地囚禁于此，终日与汤药为伴，昏沉的时间远多于清醒。

偶尔有零碎的消息，如同穿过厚重门缝的风，断断续续地钻入他耳中。

有时是宫人压低嗓音的窃窃私语，被他昏沉中捕捉到一二。

“外面又有人聚衆非议国师了……说他是祸根……”

“陛下今日又大发雷霆，当庭杖责了好几位上书请求处置国师的言官……”

“陛下这是何苦……为了维护他，都快与天下人为敌了……”

……

有时是前来诊脉的太医无奈的叹息——

“江南不太平啊……听说前日忽然冒出些前太子的旧部，闹得挺凶，已经占了好几座城池了……”

“陛下近来怕是焦头烂额……不会又要打仗了吧？”

这些消息像模糊的梦魇，飘进褚亦燃混沌的意识里，激不起太多波澜。他只是更沉默，更消瘦，像一尊正在慢慢失去最後生气的玉雕。

直到某一日，一个清晰又尖锐的消息，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入他近乎麻木的心神——宫人们掩饰不住的议论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陛下颁旨，册封沈相千金为後了！大婚典礼就定在下月初六！”

“太好了……陛下总算回归正途了……”

褚亦燃躺在榻上，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最终却连睁开的力气都没有。

这之後，宫里的气氛似乎变得更加诡异。来看顾他的宫人眼神闪烁，带着一种混合了恐惧丶怜悯和疏离的复杂情绪。汤药依旧每日送来，他却觉得那药味里，似乎多了一丝令人不安的气息。

在一个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的午後，乾清宫紧闭的殿门被轰然推开。

来的不是送药的宫人，也不是忧心忡忡的太医，而是一队身着玄甲丶面无表情的御林军。为首之人手持一卷明黄的圣旨，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地宣读——

“罪臣褚亦燃，妖言惑主，构陷忠良，致漠北惨败，将士殒命，罪证确凿，陛下有旨：褫夺一切封号，即刻下诏狱，择日处决，以正国法，以安民心！”

躺在床上的褚亦燃，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甚至没有力气做出任何一个表情，只是极其轻微地丶几不可察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

诏狱深处，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血腥气味，褚亦燃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单薄的囚服下，嶙峋的骨骼清晰可见。他闭着眼，呼吸微弱，仿佛已经与这黑暗融为一体。

一阵环佩轻响打破了眼前的死寂，褚亦燃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锦衣华服丶珠翠满头的沈箬清。

沈箬清用绣着金线的丝帕掩了掩鼻，摇摇头道：“可怜啊，国师如今怎都落得这般田地了？”

褚亦燃扯了扯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嘲弄：“沈箬清……看在你我总算相识一场的份上，最後提醒你一句……跟在苏景身边……可捞不到什麽好处……”

沈箬清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化为冰冷的讽刺：“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嘴硬挑拨？褚亦燃，你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何必自欺欺人？”

她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锐利而清醒，全然不似平日里那个娇憨温婉的少女：“表哥继位之初，内忧外患，龙椅都没坐热。朝堂之上，是以你们褚家为首的百年世家盘根错节，处处掣肘，他若不先扶持以我父亲为首的那些无根基的寒门子弟，如何能打破僵局？如何能推行新政？”

她的声音在阴冷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冷静：“打压世家大族，铲除像你叔伯那样阳奉阴违的异己，是他必须要做的！唯有集权在手，他才能施展抱负！北伐收复失地，不仅是为了江山，更是为了凝聚民心，树立威望！这一切，有哪一步错了？”

她盯着褚亦燃那双死水般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唯有漠北之战……是他唯一算漏的地方，代价也确实惨重。但成王败寇，历史从来只由胜利者书写。只要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解决了江南那些苏祁的残党，等将来局势稳定了，今日这一切，不过是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笔罢了！”

“而你，”沈箬清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褚亦燃，你这‘祸国妖师’，就是平息衆怒丶稳定朝局丶为他光辉伟业献祭的……最後，也是最完美的那颗棋子。”

“你说，他这步棋，走得妙不妙？”她轻声问道，如同毒蛇吐信。

褚亦燃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其实这些道理他怎会不懂？可他就是太明白所以才会痛！

褚亦燃曾是苏景最锋利的刀，替他斩尽荆棘，也替他沾染一身洗不净的血腥。如今江山初定，这把刀太危险，太刺眼，太容易成为衆矢之的，所以苏景必须亲手折断他。

“其实我也算没看错人……”褚亦燃嗤笑一声，“无论如何，他至少会坐稳这个江山。”

褚亦燃知道，苏景虽然不是什麽仁善的好皇帝，但也绝不会是残忍滥杀的暴君，更不会是庸碌无为的昏君。如今这满目狼藉，不过是改朝换代时必经的阵痛，只是偏偏，他褚氏成了那垫在新朝根基下的牺牲品，连半分转圜的馀地都没有。

苏景的帝王术与他所持的道，本就南辕北辙。更不必说两人之间早已对立的身份与立场，一个是深宫泥淖里挣扎出来的晦暗皇子，一个是锦绣丛中出生的侯府世子，这样的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撕扯得血肉模糊。苏景竟还曾妄想能两全——不伤他，亦能成全霸业？真是天方夜谭。

即便此刻心如刀绞，褚亦燃内心也无比清醒。

“呵呵……真有意思……”看着褚亦燃这副样子，沈箬清勾了勾嘴角，“原本我还想瞒着你，现在看来就算告诉你也无妨……”

说着，沈箬清忽然俯身，贴近褚亦燃耳边说了什麽。

见他如此镇定，沈箬清挑眉：“他这麽对你，你不痛心吗？”

“痛啊……”褚亦燃摩挲着袖中的银簪，笑了笑，“所以我打算让他也痛一痛。”

“国师，一路走好。”

沈箬清转身离去，环佩之声渐渐消失在幽深的甬道尽头。

第二日的金銮殿上，看着面前的毒酒，褚亦燃轻嗤一声，他不顾浑身的伤痛，挺直脊背望向苏景，带着一丝嘲弄与得意：“苏景，若有来世，惟愿你我……永不再见。”

话音刚落，他就从袖中掏出了那把细长的银素簪，蓦地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这是苏景亡母的遗物，是他们被困北齐的那个寒冬，苏景亲手交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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