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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章接过药碗,苦涩的气味让她胃里一阵翻腾。自阿巴亥复位後,她夜夜梦见血染的襁褓和雪地里的断镯。药汁入口的瞬间,她突然捂住嘴,药碗"咣当"砸在地上,褐色的汁液溅在雪白的狐皮褥子上,像一滩干涸的血。
"快拿痰盂来!"佟佳氏急得直拍女儿後背,却见玉章呕出的竟是带着血丝的苦水。老医官被火速唤来,把脉时眉头越皱越紧:"胎气冲心,肝郁气滞。福晋近日可受过惊吓?"
玉章苍白的唇抿成一线。三日前阿巴亥派人送来"贺喜"的百年老参,匣底却藏着半截染血的箭头。皇太极当夜就将府中侍卫换了个遍,可那血腥的暗示已烙在她心上。
"不过是孕中多思罢了。"她轻描淡写地拢了拢衣襟,袖中五指却掐进掌心。忽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皇太极带着一身寒气掀帘而入。
"贝勒爷怎麽这个时辰回来?"玉章却见皇太极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展开是几颗红艳艳的山楂糕:"路过汉人商队买的,听说能止呕。"
玉章眼眶一热,她捏起一块含在口中,果然压下了喉间腥甜。
皇太极挥手屏退衆人,突然压低声音:"阿巴亥今日向父汗进言,说孕妇久居内宅不利胎儿,提议让各府福晋轮流进宫陪大妃诵经。"他冷笑一声,"我以你胎象不稳推了,但莽古尔泰的福晋明日就要进宫。"
玉章指尖一颤。莽古尔泰与阿巴亥有怨,浩善此去怕是凶多吉少。果然半夜传来消息:三贝勒福晋在回府轿辇上突然小産,血浸透了锦垫。更骇人的是,太医在残留的安胎药里发现了碎骨粉——正是阿巴亥"赏赐"的雪山鹿胎所制。
"这是敲山震虎。"玉章午夜惊醒,发现皇太极正立在窗前,月光下他侧脸如冰雕,"她动不了你,就杀鸡儆猴。"
玉章的小腹突然一阵抽痛。皇太极瞬间扔了刀扑到榻前,温热的大掌覆上她绷紧的肚皮:"又疼了?"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惊惶。
玉章摇头,却见他铠甲内衬的衣领已被汗浸透。这个在万军阵前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眼底竟有血丝纵横。她心尖像被山楂糕的蜜汁浸透了,轻轻勾住他腰间玉佩:"有贝勒爷在,阎罗王也不敢收我们母子。"
雪夜更深时,玉章突然被一阵嘈杂惊醒。院外火把如龙,扎克丹压着嗓子在帘外禀报:"贝勒爷,正蓝旗三个牛录夜袭阿巴亥胞弟的府邸,说是为三福晋报仇!"
皇太极眸光骤冷,披衣起身的瞬间,玉章抓住他手腕:"等等!这太巧了..."她忍着眩晕急道,"白日刚出事,夜里就报复?怕是有人故意激化矛盾!"
"不错。"皇太极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但正合我意。你且安心,我去给这把火添些柴。"他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转身没入风雪的身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浩善小産後的第三日,玉章终于寻得机会,带着补品前往三贝勒府探望。
三贝勒府内一片压抑,连廊下的灯笼都换成了素白色。侍女们垂首疾行,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玉章踏入内院时,正听见莽古尔泰在屋内摔砸器皿的声响,伴随着怒骂:“贱人!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玉章眉头一皱,身旁的扎克丹低声道:“三贝勒这几日脾气极差,听说连太医都挨了鞭子。”
她没作声,只是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径直走向浩善的寝房。
屋内药气浓重,炭盆烧得极旺,却仍驱不散那股阴冷。浩善半倚在榻上,脸色惨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唯有眼下一片青黑,像是许久未曾合眼。她见玉章进来,勉强扯出一丝笑,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乌那希……你怎麽来了?”
玉章快步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触手竟如枯枝般瘦削。她心中一痛,低声道:“三嫂,你受苦了。”
浩善摇头,眼中浮起一层水雾,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看向玉章微微隆起的小腹,嘴角抽动了一下,似是想说什麽,最终只是轻轻道:“你怀着身子,不该来的……这里晦气重。”
玉章摇头,从阿兰手中接过一个锦盒,打开後,里面是一支老参,根须完整如人形,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这是百年野山参,最是补气血。”她将盒子放在浩善枕边,又取出一只绣着经文的香囊,“这是我在堂子求的安神符,你放在枕下,夜里能睡得安稳些。”
浩善的手指微微颤抖,终于,一滴泪砸在锦被上,洇开一片深色。她闭上眼,声音哽咽:“乌那希……我的孩子……他们连个全尸都没给我留……”
玉章心中一凛,握紧她的手:“三嫂,太医怎麽说?”
浩善惨笑:“太医?他们敢说什麽?只说是胎气不稳,可我知道……那碗药……”她猛地攥住玉章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眼中迸出恨意,“阿巴亥……她害我……”
玉章没有躲,任由她抓着,只是低声道:“三嫂,别急,慢慢说。”
浩善深吸一口气,终于松开手,颓然靠回枕上,声音嘶哑:“那日从宫里回来,轿辇颠簸得厉害,我本就觉得不对劲……还没回府,肚子就……”她说不下去了,手指死死揪住被褥,指节泛白。
玉章沉默片刻,轻声道:“三嫂,你好好养身子,这个仇,迟早会报。”
浩善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竟带着几分疯癫:“报?怎麽报?她是大妃,我们算什麽?连贝勒爷都……”她猛地咬住唇,不再说下去。
玉章知道她指的是莽古尔泰的暴怒——他不仅没替浩善讨来公道,反而责怪她无用。她轻轻拍了拍浩善的手背,低声道:“三嫂,日子还长。”
浩善盯着帐顶,许久,才喃喃道:“是啊……日子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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