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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雷霆断孽心脉危悬
暖阁内气氛凝固,穆库什连呜咽都吓停了,只剩惊恐颤抖。
皇太极一字一句,冰冷宣判:“念其为太祖血脉,免其死罪。革除穆库什和硕公主封号,降为庶人。其与图尔格之婚姻,即日解除!穆库什迁出图尔格府邸,着令其兄弟巴布泰丶巴布海等人奉养,居于彼等府邸偏院,非诏不得出!其馀罚俸丶禁足丶抄书之罚,照皇後懿旨执行!”
这处置比玉章的方案更严酷。革除封号,降为庶人,已是天大羞辱。强制离异,彻底斩断令双方蒙羞的纽带。交由兄弟“奉养”,实为圈禁监管。这不仅是对其罪责的惩罚,更是皇太极借此亲手斩断这桩他厌恶的丶不合伦常的联系。
玉章静静听着,未出言反对。她理解皇太极对图尔格的惋惜和对未来复职的暗示,也明白他对穆库什追加严惩的用意——严明法纪,震慑宗室,否定旧俗。交由兄弟奉养,算留了一丝血脉体面。
“嗯。”皇太极最终颔首,“其馀诸项,皆依皇後所言!额尔德尼,立刻持朕手谕,按此办理!首要稳住尼堪,拿下罪妇,封锁消息!务必机密!穆库什离异迁居一事,待罪妇伏法丶府邸整肃後,即由其兄弟接出安置!”
“嗻!”额尔德尼领命退下。
穆库什听到女儿死罪已定,自己又被革除封号丶勒令离异,寄人篱下,万念俱灰。
“带她下去吧。”玉章疲惫挥手,宫女上前搀扶失魂落魄的穆库什离去。
暖阁内只剩帝後二人。
皇太极走到玉章身边,将她微凉的手紧紧握住,声音低沉:“乌那希,难为你了。这等污糟事,还要你来费心处置。图尔格……确是可惜了。那桩旧事,非他之过。待风头过後,朕会寻机再起用他。”
玉章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轻轻摇头:“陛下苦心,妾身明白。雷霆手段护伦常,亦是保全可用之才。至于穆库什……旧俗孽缘,能借此斩断,于图尔格,于皇室颜面,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交由兄弟奉养,也算全了最後一点血脉情分。”
她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一阵寒意夹杂疲惫袭来,忍不住掩口低咳了几声。
皇太极立刻察觉,将她搂得更紧,“手这麽凉!明日就让太医来诊脉!”他边说边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
“嗯。”玉章温顺应着,将头更深地埋在他肩上,“陛下还记得……洛博会刚满周岁那个春天吗?在抚顺,您带我们去城外巡视,顺便踏青……”
“怎会不记得,”皇太极低头,下颌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那日春光极好,野花遍野,溪水潺湲。你抱着洛博会坐在青石上,小家夥咿咿呀呀指着游鱼飞鸟。”他的目光悠远,带着怀念的笑意,“那时节,你眼波流转,望着这天地鸿蒙初开般的生机,信口吟了一首辞,朕至今记得真切。”
玉章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皇太极低沉的声音缓缓念出,“天地鸿蒙开,东君执彩裁。
坐忘烟霞里,身是春风骸。”
念罢,他低沉的笑声在玉章耳边震动,“朕当时听了,只觉惊才绝艳,不似凡尘中人。你抱着洛博会坐在春光里,笑意盈盈,仿佛真与那浩荡春风融为一体了。後来起风,朕解了披风裹住你们娘俩,你还嗔怪朕穿少了……乌那希,那时候朕就想,这样的日子,若能天长地久才好。”他温热的手掌轻轻抚过她的肩背。
玉章闭上眼,那寥寥数语勾勒出的无边春色与自由超脱之意境,伴随着洛博会软糯的咿呀声和皇太极披风上的暖意,再次清晰地浮现心头。这她更紧地依偎进他怀中,闭上眼:“那时候……多好。”
然而,温馨时刻,玉章的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颤,一股熟悉的寒意似乎又从某个角落钻了出来。她下意识攥紧了皇太极胸前的衣襟,眉头紧蹙。
“怎麽了?”皇太极立刻察觉,低头关切地问。
玉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有些恍惚,“没……没什麽。只是……又想起一些旧事。”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陛下可还记得,十几年前在赫图阿拉,臣妾中毒昏迷那次?”
皇太极的心猛地一沉。那件事,是他心中埋藏最深的疑云。她昏迷中高热呓语,断断续续念出的“雍王府”丶“阿蕴”这些字眼,像一根刺。尽管她清醒後用中毒昏迷梦境混乱以及可能被邪祟侵袭搪塞过去,他也选择了相信,但这根刺并未完全消失。
此刻她突然提起,皇太极心弦瞬间绷紧,面上却不露分毫,“自然记得。那一次,几乎吓掉了朕半条命。梓潼怎会突然想起?”
玉章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心中了然。她擡起头,迎上他探究的目光,“方才处置乌拉纳喇氏之事,那等混淆血脉丶欺瞒宗室的滔天大罪,不知怎地,就勾起了那段混沌的记忆。”她轻轻抚上皇太极的脸颊,“夫君,这十几年来,我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赫图阿拉的篝火,辽阳城的细雨,盛京的宫阙……我的心,从未离开过你。那些连我自己都说不清的梦呓碎片,不过是毒药侵蚀下神魂颠倒的幻影,当不得真。夫君……你还信我吗?”
在她灵魂深处,那个来自大胤王朝的灵魂深知真相暴露的可怕後果。她不敢赌,也不能赌。她倾注心血参与缔造的这个新朝,根基尚浅。她深爱这个男人,不忍心让他承受认知的撕裂。真相除了徒增烦恼与隔阂,毫无意义。
皇太极凝视着她。烛光下,她的容颜添了细纹,却依旧是他最得力的臂膀,最知心的伴侣。那些虚无缥缈的“王府”丶“阿蕴”,与这沉甸甸的十几年相守相比,又算得了什麽?她此刻坦诚的脆弱,彻底击碎了他心中最後一丝犹疑。
他长叹一声,“信!我当然信你!乌那希,是我多心了。那不过是魇着了。这十几年的风雨同舟,我与你早已血脉相连,心意相通。你是我的皇後,是我唯一的乌那希。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永远是!那些无谓的梦呓,再不必提了!”
玉章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眼眶一热,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谢陛下……”她的声音哽咽。
这一夜,帝後二人相依相偎,炭火映照着他们低语的身影。皇太极握着她的手,细细讲述早年争夺汗位时,她如何在後方为他周旋安抚各部;玉章则轻声回忆起洛博会出生时那小小的模样,两人都忍不住低笑起来。说到洛博会幼时蹒跚学步,第一次开口叫“阿玛”时,他惊喜得像个孩子。皇太极不时擡手,替她拢好滑落的鬓发,动作轻柔。
然而夜深人静时,玉章的咳嗽却渐渐压不住了。起初只是几声轻咳,她以帕掩口,试图压抑;後来却愈演愈烈,化作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直咳得肩头颤抖,面色潮红,连气息都接续不上。皇太极急忙扶住她,大手在她单薄的背脊上一下下抚着,心中更是揪紧。
“乌那希……”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眼看她咳得眼角沁出泪花,好不容易平息下来,那疲惫虚弱的模样,让他心头一阵刺痛。他端来温水,小心地喂她喝下,看着她苍白指尖攥着的丝帕上那一点刺眼的暗红,瞳孔猛地一缩,却强忍着没有声张,只是将她冰凉的手握得更紧。
翌日清晨,雪虽停,天色依旧阴沉。皇太极处理完紧要政务,便匆匆摆驾坤宁宫。
坤宁宫暖阁内,药香弥漫。玉章半倚在榻上,脸色在阴沉的光线中显得格外苍白,眼下带着明显的青影。她欲起身,被快步上前的皇太极轻轻按住。
张太医屏息凝神,三指搭脉。这一次诊脉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漫长。暖阁内寂静无声,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皇太极目光如炬,紧盯着太医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良久,张太医的额角已布满细密汗珠。他与身旁的太医丞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最终,张太医收回手,後退一步,恭敬跪倒,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惶恐:
“啓禀皇上丶皇後娘娘……”
“讲!”皇太极的声音冷硬如铁。
张太医伏地,声音发颤:“皇上明鉴……数月前院使大人诊脉,曾言娘娘凤体乃'阴血耗损,如烛火缓燃'。可如今……如今脉象已非'耗损'可言,而是沉细欲绝,涩滞不前,尺脉微弱几不可察!此乃元气大伤,心肾俱竭,精血枯涸之危象!伏疾已入膏肓,虚火灼伤肺络,致气血逆乱,邪气深陷五脏……已是……已是油尽灯枯之兆!”
皇太极脸色瞬间铁青,握着玉章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油尽灯枯?数月前尚可调养,为何今日就到了这般地步?!”
太医丞连忙叩首,声音带着绝望:“皇上息怒!先前诊断,确如院使所言,若当时能彻底静养,徐徐图之,或可挽回。然娘娘凤体……这些时日显然未能得到真正静养,忧思劳心从未间断,如不断往将熄的灯烛上添薪,加速燃耗!如今根基已毁,非药石能速效,纵有仙丹,也……也难续断弦!”
玉章轻轻叹了口气,气息微弱:“陛下……莫要怪罪太医。是臣妾自己……未能遵医嘱静养。”
张太医斟酌着词句,谨慎回禀:"回皇上,娘娘凤体此番损耗确是非同小可。脉象沉细,心脉虚弱,乃积劳成疾,邪气内陷之象。当务之急,需立时隔绝外务,静心安养,辅以臣等拟定的益气固本之方,再佐以天山雪莲丶老参等珍稀药材温养经脉。若能彻底静养,使心神得安,气血渐复,假以时日......或可渐趋平稳,凤体无虞。"
他顿了顿,又加重语气强调:"然此调养之期,少则三月,多则半载,期间万万不可再受劳心之事。若得静养,凤体自有康复之望;倘若再受惊扰,只怕病情反复,愈难调理。"
皇太极紧握着玉章的手稍稍放松了些许,但神色依然凝重:"既如此,便按太医所言。传朕旨意,即日起坤宁宫静养,一应事务皆由太子妃处置,非召不得打扰。"
"微臣领旨!"两位太医恭敬退下拟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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