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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红妆映喜·暗涌窥云
几日後,玉章正在窗下描花样,为乌林珠的婚事准备绣品。乌林珠的婚事已经定下,是和济尔哈朗。
乌林珠和济尔哈朗可以说是衆人眼皮子底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他性子稳重踏实,对乌林珠更是十年如一日地呵护备至,这门亲事,确实是水到渠成,得了所有人的祝福。
佟佳氏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
“乌那希,济尔哈朗那孩子今日又送了些上好的皮毛来,说是给乌林珠添妆。”佟佳氏压低声音,眼里是藏不住的欣慰,“你是没瞧见,他提起乌林珠时那眼神,亮得跟星星似的。这两个孩子,自小一处长大,感情深厚,这桩婚事真是再美满不过了。”
玉章放下手中的针线,唇角也漾开真切的笑意。济尔哈朗是皇太极的堂弟,自幼便常跟在皇太极身後,与钮祜禄家也走得近。
“是啊,额娘,”玉章柔声道,“济尔哈朗知根知底,对妹妹一心一意,贝勒爷也极看重这个堂弟。乌林珠嫁过去,女儿再放心不过了。”
然而,这份青梅竹马的喜悦,在这权力交织的赫图阿拉,也难免被卷入暗流。没过两日,皇太极回府後,与玉章提及前朝之事时,语气微沉:
“今日议事,莽古尔泰手下的人,言语间对济尔哈朗颇多挑剔,说他近来‘恃宠而骄’。”皇太极眸光锐利,“不过是因济尔哈朗前番练兵,严格执行了我定下的规矩,罚了他几个惫懒的亲兵罢了。”
玉章心中了然。济尔哈朗是皇太极的忠实臂助,他的任何举动,在某些人眼中,都带着四贝勒府的烙印。这无端的指责,与其说是针对济尔哈朗,不如说是冲着皇太极来的。
“济尔哈朗的性子,贝勒爷最是清楚,最是稳重守矩不过。”玉章为皇太极斟上茶,“他与乌林珠的婚事在即,有些人怕是坐不住了,想借此生事。好在他们二人感情深厚,不为外物所动,这比什麽都强。”
皇太极接过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嗯。济尔哈朗与乌林珠,是天作之合。”他看向玉章,眼神深邃,“他们的婚事,要办得风风光光。让所有人都看看,我们四贝勒府,上下同心。”
这话语带着双关的意味。玉章微微颔首:“妾身明白。定不会让妹妹受半分委屈。”
又过了几日,玉章回了趟钮祜禄府,乌林珠的嫁衣已经制成,今天是试穿的日子。额亦都附上的暖阁内,大红的嫁衣铺陈开来,金线绣成的鸾凤和鸣图案在光下熠熠生辉。乌林珠脸颊绯红,眉眼间洋溢着待嫁少女的娇羞与幸福。
“姐姐,”她小声对玉章说,“济尔哈朗前日偷偷见我,说…说等成了婚,就在府里也种上海棠,像咱们家这样…”
玉章看着妹妹眼中纯粹的光亮,心中柔软。她替乌林珠整理着衣领,柔声道:“他是有心的。你们好好的,比什麽都强。”
姐妹俩说了好一阵子体己话,玉章才起身告辞。
暮色四合,天际最後一抹霞光映照着院中的海棠,那绚丽的红色,与方才见过的嫁衣如此相似。她知道,随着乌林珠婚期的临近,这府外的风,只会吹得愈发急促。
这日,娘家的四嫂伊尔根觉罗氏和五嫂郭络罗氏联袂来访。郭络罗氏性子爽利,嗓门也大,一坐下便拉着玉章的手道:“四福晋,您是没瞧见,阿玛和额娘这几日笑得合不拢嘴。济尔哈朗那孩子,是咱们看着长大的,稳重可靠,乌林珠嫁过去,我们是一百个放心!你这做姐姐的,真是操碎了心,办得妥妥当当!”
四嫂伊尔根觉罗氏则更细致些,抿了口茶,压低声音道:“是呢,济尔哈朗贝勒如今跟着四贝勒办差,前程是极好的。只是…”她顿了顿,眼神瞟了瞟门外,声音更低,“听说大贝勒府那边,大福晋叶赫那拉氏前几日也去了宫里?阿巴亥大妃还赏了她好些东西?这风头,看着可有点紧啊。”
玉章心中警铃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温和笑道:“大妃体恤臣下家眷也是常理。四嫂丶五嫂且宽心,乌林珠嫁过去是正经的贝勒福晋,济尔哈朗又是个有主见的,断不会让她受委屈。倒是家里,还要多劳烦嫂嫂们帮衬额娘。”
午後,茉雅奇带着新做的几样点心来访。茉雅奇年纪比玉章小两岁,性子活泼,嫁入钮祜禄家後与玉章更为亲近。
“表姐快尝尝,这是学着汉人方子做的枣泥山药糕,说是滋补养胃的,洛博会也能吃些。”茉雅奇献宝似的打开食盒,又逗弄着跑来跑去的洛博会。
玉章尝了一块,果然清甜软糯,赞道:“茉雅奇的手艺越发好了。图尔格可有口福了。”她看着表妹红润的脸颊,心中欣慰,图尔格仁厚温和,夫妻和美,是家族中难得的安稳。
茉雅奇挨着玉章坐下,一边看洛博会玩布老虎,一边小声道:“表姐,前儿个我回娘家,听我额娘说了一嘴,莽古济格格府上最近似乎不太平?好像是因为三公主想给自家女儿寻门好亲,看中了科尔沁那边,但三贝勒那边似乎另有打算?莽古济格格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连带着对三贝勒府的浩善福晋都没个好脸色。”
玉章心中了然,莽古济性子刚烈霸道,与弟弟莽古尔泰关系紧张是公开的秘密。她拍拍茉雅奇的手:“格格们的事,咱们听着便是,莫要议论。倒是你,在府里可还好?八弟待你如何?”
“好着呢!”茉雅奇脸上飞起红霞,“表姐放心。”
又一日,三公主莽古济丶二福晋哲哲以及三福晋浩善,难得地都来了四贝勒府。这三人聚在一起,气氛便有些微妙,但玉章作为主母,依旧笑意盈盈,从容应对。
莽古济今日穿着一身宝蓝底金线绣大团牡丹的旗装,华贵逼人。她与玉章关系不错,一方面因玉章是皇太极的福晋,而皇太极是少数能让她高看一眼的弟弟;另一方面,玉章本人处事圆融,既不刻意逢迎,也不失礼数,且将四贝勒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很合莽古济这种强势性格的脾胃。
她大喇喇地在主位旁坐下,下巴微擡,目光扫过室内陈设,对玉章道:“四弟妹,你这暖阁布置得越发雅致了,瞧着就舒坦。不像有些人府上,要麽俗不可耐,要麽死气沉沉。”她这话虽未点名,但眼神却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直接刺向阿敏的福晋哲哲。
哲哲脸色瞬间白了白,她深知这位姑奶奶的脾气,更知道自己无嫡子是她最大的软肋和莽古济最看不上眼的地方。她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公主说笑了,四福晋持家有道,心思灵巧,自然处处妥帖,是我等望尘莫及的。”
浩善是哲哲的堂妹,见堂姐难堪,连忙笑着打圆场,与玉章关系也不错:“乌那希,我们今日可是沾了洛博会的光才聚齐的。听说小阿哥越发聪慧,前儿个还学着背诗了?快抱来让我们瞧瞧!”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孩子,又转向莽古济,带着几分亲近的笑意,“三姐,您不是也说想看看四弟家的宝贝儿子吗?”
莽古济对浩善的态度则有些复杂,浩善是莽古尔泰的福晋,而莽古尔泰这个弟弟行事鲁莽冲动,多次顶撞她,让她恨铁不成钢,连带着对浩善也时有迁怒,觉得她未能规劝好丈夫。但浩善本人性子不坏,对她这个姑姐也算恭敬,加之浩善和玉章关系不错,莽古济看在玉章面上,对浩善倒也不会太过分,只是那份亲近感远不如对玉章。此刻听浩善提起洛博会,莽古济“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但对着浩善说话的语气依旧带着点疏淡:“嗯,抱来瞧瞧。老四的儿子,总该比他那个混账伯父强些。”这“混账伯父”显然指的是莽古尔泰,浩善笑容微僵,低下头去。
玉章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她面上笑容不变,温声道:“三姐想看洛博会,是他的福气。”她示意乳母将打扮得玉雪可爱的洛博会抱来。小家夥也不认生,被抱到衆人面前,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大家。
“哟,这小模样,真俊!像老四!”莽古济看着粉雕玉琢的洛博会,难得露出些真心的笑意,伸手想去摸摸他的小脸。洛博会却扭身扑向玉章,奶声奶气地喊“额娘”。莽古济的手落了空,倒也不恼,反而哈哈一笑:“小东西,还认生!跟你阿玛小时候一个样儿!”
玉章抱着儿子,笑着应和:“小孩子家不懂事,三姐莫怪。”她一边哄着洛博会叫人,一边吩咐侍女上了新得的雨前龙井,精致的点心也摆了上来。“这是新得的江南茶点,三姐丶二嫂和三嫂尝尝看可合口味?”她将话题稳稳地控制在孩子丶衣饰丶茶点这些安全领域,偶尔提及些科尔沁的风物人情,主要是浩善在说,玉章和莽古济偶尔点评一两句,气氛在玉章高超的控场能力下,总算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席间,玉章敏锐地注意到,哲哲看向莽古济的眼神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恨和畏惧。而莽古济对哲哲的鄙夷几乎是写在脸上的,对浩善则是一种带着挑剔的审视和若有若无的迁怒,唯有看向玉章和洛博会时,才稍显平和。
送走这几位妯娌,玉章独自坐在暖阁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回想着方才席间的暗流涌动。今日的信息量不小。
莽古济她对哲哲的厌恶根深蒂固,既因阿敏的立场,也因哲哲本人看似周全实则透着股“端着”的做派,加上无嫡子的硬伤,让莽古济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而对浩善,则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因莽古尔泰而迁怒,但又因浩善本身并无大错,以及浩善的恭敬态度,让莽古济的厌恶不至于像对哲哲那般赤裸裸,更多是冷淡和挑剔。玉章判断,莽古济对浩善的不满,根源在莽古尔泰,浩善更像一个“出气筒”或提醒她那个“不争气”弟弟的存在。
莽古济今日的言行,借敲打哲哲来彰显自己的地位和话语权,同时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玉章的反应和立场。她对科尔沁亲事的插手,说明她正积极利用自己的身份扩大影响力,编织人脉。
莽古济与哲哲之间尖锐的矛盾,哲哲眼中那隐忍的恨意,或许在某个关键时刻,能成为撬动阿敏或其背後势力的突破口。而莽古济对浩善的不满,虽然指向莽古尔泰,但也意味着莽古尔泰阵营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更让玉章警醒的是,通过这些交往,努尔哈赤日渐衰老所带来的权力真空和紧张感扑面而来。代善府邸叶赫那拉氏与阿巴亥的勾结日益紧密,阿巴亥复宠後动作频频,莽古济的跋扈丶哲哲的怨愤丶浩善在莽古济面前的小心翼翼…这一切都像细碎的冰凌,在平静的水面下碰撞丶堆积,只等一个契机,便会轰然碎裂,掀起滔天巨浪。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曳。洛博会无忧无虑的笑声从隔壁传来。玉章的眼神变得越发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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