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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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爱莉的茶会（第1页）

午后的生态园，阳光透过巨大的穹顶，被过滤成柔和而缺乏真实热度的光晕，洒在那些过于规整的花卉与草坪上。

一种奇异的、被精心制造出的寂静弥漫其中，仿佛能吸收一切杂音，只留下思维深处最细微的流动与碰撞声。麦克斯安静地坐在长椅上，对面是巧笑倩兮的爱莉希雅。石桌上摆放着重新沏好的花茶，香气袅袅，却仿佛无法驱散方才对话留下的沉重。

麦克斯并非在恐惧，他经历过远比这更令人绝望的宇宙景象。

他是在全然地消化、吸收，将爱莉希雅所描述的、关于“律者”那残酷而血腥的“常识”，与自身来自光之国浩瀚数据库的、关于多种文明灾难形态的认知进行高的比对、分析和重构。他在试图理解这套独属于这个世界的、充满痛苦色彩的运行逻辑。

许久，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不再局限于眼前娇艳却虚假的花朵，或是头顶那片模拟的、永远完美的星空。

他的视线仿佛拥有了穿透力，越过了基地的层层壁垒，投向了这颗星球更遥远、也更真实的未来图景—

那是一片交织着毁灭与挣扎、绝望与微弱希望的风暴。

他开口，声音平稳如无风的湖面，却带着一种源自星辰大海的、不容置疑的理性力量：

“文明的未来，其最终的形态与方向，终究要由生活在这个文明之中的每一个原住民，用他们的双手、智慧与意志，亲手去掌握、去塑造、去创造。”

这句话像是一颗蕴含着巨大质量的石子，轻柔却坚定地投入爱莉希雅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深远的涟漪。

她脸上那惯常的、仿佛面具般的完美笑容悄然敛去，碧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专注，她安静地、真正地聆听着。

“外部的力量——无论其源头是善是恶——可以施加影响，可以提供至关重要的援助，可以在黑暗时刻点亮一盏指引的灯，”麦克斯继续阐述，他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经过无数文明验证的宇宙公理，冷静而客观，“但绝不能，也永远无法替代文明本身的选择与成长。无论是来自星海彼端的、或许纯粹的善意，还是源自世界本身扭曲产生的、纯粹的恶意…

关于文明最终走向何方的答案，其笔必须握在人类自己手中，由他们自己的血、泪与希望去书写。”

他转而将目光聚焦在爱莉希雅身上，那双拟态出的、却仿佛能映出宇宙星辰的眼眸中，闪烁着纯粹理性的探究光辉：

“因此，为了更准确地评估你们正在面对的挑战的本质，理解其运作机制，并推演未来可能存在的所有选择路径与概率…爱莉希雅小姐，我需要越表象，更深入地理解你们所谓的‘敌人’。”

“你刚才提到，‘律者’是崩坏的使徒，是其意志的代行者，是为了从物理层面毁灭文明而生的工具。”

他身体微微前倾，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带来了无形的压力，问出了那个直抵核心的问题：

“那么，剥离所有情感上的恐惧与仇恨，从更本质的层面来看…

‘律者’究竟是什么？

它的存在本质是什么？

是纯粹由崩坏能构筑的能量聚合生命体？

是被更高维意志彻底扭曲、覆盖、奴役的原有宿主？

还是说…它是一种更为抽象的、基于某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宇宙规则而运行的‘现象’，或者说…一段冷酷的、执行清除任务的‘程序’？”

他的问题尖锐而深刻，不再流于表面的威胁描述，直指律者存在的根本原理，甚至隐含着一丝越当前人类文明认知框架的、属于高等文明观察者的探究欲—

并非仅仅将其视为必须消灭的怪物，而是试图去解析其背后的运行机制、能量来源、意志关联以及是否存在任何潜在的、可以被利用或改变的“变量”。

爱莉希雅凝视着他，这一次，她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空气中那份轻松、调侃的茶会意味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的、仿佛骤然触及世界最深层、最核心秘密的压抑氛围，连那些娇艳的花朵似乎都暂时停止了呼吸。

她轻轻叹了口气，如同微风拂过琴弦。那完美的笑容重新回到她脸上，却少了几分往日的虚幻与轻浮，多了一丝复杂难言的、仿佛承载了过多秘密的沉重意味。

“真是…直接又厉害得要命的问题呢。简直像一把手术刀，唰地一下就切到了最里面?”她轻声说，仿佛在由衷地赞叹，又像是在掩饰某种波动，“律者啊……”

她斟酌着词语，杯中的花茶热气渐渐稀疏，试图向这位“异星来客”解释这个对本地人而言，几乎与绝望和死亡等同的概念：

“他们曾经……在一切的，也确实是人类。通常是内心纯净或有着强烈执念的…年轻的少女。崩坏，‘选择’了她们，以一种我们至今无法完全理解其筛选标准和运作机理的方式，将庞大到足以扭曲现实的崩坏能和一颗蕴含着特定‘规则’权能的、高维度的‘律者核心’，强行嵌入、融合进她们的存在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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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过程……就目前所有的案例来看，近乎不可逆。核心会覆盖、扭曲、甚至彻底吞噬宿主原本的人格、记忆、情感和意志，将其转化为冰冷而高效地执行‘崩坏’意志的工具。她们会获得操纵某种宇宙基础物理规律的可怕权能，但这力量带来的，绝非祝福，唯有对诞生自身文明的、刻骨铭心的毁灭欲望。”

“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最为残酷和讽刺的‘神之恩赐’。给予你仿佛神只般改写现实的力量，代价则是彻底剥夺你作为‘人’的一切，并强迫你向你曾经所爱、所守护的一切，亲自挥下屠刀。”

她的描述比之前更加具体，也更加…浸透着无声的痛苦与无奈。

“理解？改变？”爱莉希雅重复着麦克斯的话，她的眼神飘忽了一瞬，仿佛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看向了某个非常遥远、只有她自己知晓的地方，“几乎所有人，包括梅博士那样智慧群的科学家，都基于现有的数据和惨痛的经验，认为这是不可能的，是危险的幻想。律者，就是文明的敌人，是必须被毫不留情消灭的灾难化身。这几乎是用一个时代的血与泪换来的铁律。”

然而，她的话锋微微一转，如同在坚冰上找到了一丝裂隙，目光重新聚焦在麦克斯身上，那目光中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试探与期待的语气：

“但是……你也说了，文明的未来，终究要由自己掌握。那么，在面对‘律者’这种仿佛是我们文明注定无法逃脱的‘天命’或者说‘诅咒’时……”

“如果连尝试去‘理解’其本质、甚至寻求一线‘改变’可能性的勇气都彻底失去，只是被恐惧和仇恨驱使着，盲目地挥动武器，重复着毁灭与被杀的历史……那我们，又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向‘崩坏’所代表的那种冰冷的、绝望的‘命运’，屈服了呢？”

她巧妙地将麦克斯提出的、充满前瞻性的问题，又抛回给了他，同时也像是在借着这个机会，叩问着自己内心深处某个从未对外人言说的、隐秘的渴望与信念。

花园中再次陷入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却与之前不同。不再是最初的轻松，也并非中间的沉重，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观、两种对“可能性”抱有不同信念的灵魂，在无声地进行着激烈的碰撞与交融。

一个来自光之国，坚信意志与生命的光辉可以越冰冷的法则与定数。

一个源于此世间，身负或许是最深秘密，却似乎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默默渴望着某种不同的、能打破宿命的答案。

这场始于下午茶的无心闲聊，其深度与意义，已经远远出了简单的情报交换，悄然触及了这个绝望世界最核心的矛盾与…或许存在的，那一丝谁也不敢轻易触碰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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