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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合双璧(第1页)

玉合双璧

佛堂里檀香浮沉,那一点长明灯火在崔桢苍老的眼瞳里跳动,映着深不见底的静。她拈动佛珠的手指忽而顿住,枯瘦的指节在微光下显出嶙峋的轮廓。

“绰儿,”老封君的声音低缓,如同古井深处泛起的一丝涟漪,“去夏侯家。请你君竹嫂嫂来。”她并未回头,目光依旧垂落在身前那片被烛火照亮的蒲团边缘,仿佛在凝视虚空中的某个点。“解铃还须系铃人,嫣儿的毒,终须她夏侯家的手来解。”

宇文绰心头猛地一跳。王君竹?夏侯嫣那位深居简出丶传闻通晓南疆奇诡医毒之术的长嫂?祖母竟知她?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汹涌的焦灼压下。嫣儿等不起!他毫不迟疑,对着祖母那沉静如山的背影一揖,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微弱的风,人已如离弦之箭般掠出佛堂,再次没入沉沉夜色。

夏侯府的门环被叩响时,夜色已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守门的老仆揉着惺忪睡眼,待看清门外形容憔悴却眼神锐利如刀的宇文绰时,惊得睡意全无。

“宇文将军?您这是…”

“速请你家王大娘子!嫣儿危急!”宇文绰的声音嘶哑紧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喉咙里硬挤出来。

老仆不敢怠慢,连滚带爬向内院通报。不多时,一个身着素净青布衣裙的女子匆匆而来。王君竹年岁不过三十许,面容清秀,眉宇间却凝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尤其那双眼睛,清澈得仿佛能洞穿一切迷障。她见到宇文绰一身寒气丶眉宇间积郁着化不开的焦灼与疲惫,心头已是一沉,未及寒暄便问:“嫣儿如何?”

“冰蚕蛊发,命悬一线!”宇文绰言简意赅,将手中紧攥的两枚血玉递出,“祖母言,唯嫂嫂可解!需此二玉同用!”

王君竹目光落在宇文绰掌心。一玉温润莹白,螭龙盘绕,隐隐透出暖意,正是那螭纹血玉。另一玉则深沉近墨,凤首狰狞噬龙,凶戾之气内蕴,正是凤吞龙血玉。两玉并置,一股奇异的丶相生相斥的能量波动竟隐隐散开,连周遭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瞬。

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震动与了然,旋即化为凝重。她迅速接过双玉,指尖在玉璧上极快地掠过,尤其在那凤吞龙血玉内壁处微微一顿,似有所感,但此刻救人要紧,容不得深究。

“速回!”她当机立断,再无多言,转身便向内院疾走,声音沉稳传来,“备温水丶玉钵丶银刀丶烈酒!再取上等参汤吊命!”

宇文府内,夏侯嫣的闺房。浓重的药味和刺骨的寒气几乎凝成实质。床榻之上,夏侯嫣面白如雪,眉睫唇瓣皆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床边火盆烧得极旺,却驱不散她身上散发的丶源自骨髓的森森寒意。

王君竹一入内,目光便牢牢锁在夏侯嫣身上,那清亮的眸子里瞬间只剩下纯粹医者的专注与锐利。她快步至床边,探指搭上夏侯嫣腕脉,那冰寒的触感让她秀眉紧蹙。

“螭纹血玉给我。”她头也不回地吩咐,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宇文绰立刻将螭纹血玉递上。王君竹接过,毫不犹豫地将这枚温润宝玉置于床边早已备好的一个莹白玉钵之中。她取过一柄小巧锋锐的玄铁小杵,又拿起旁边银盘中一把薄如柳叶丶寒光闪闪的银刀。

宇文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王君竹手起刀落,那银刀竟以极巧妙精准的力道,在螭纹血玉边缘飞快地削下极薄极细的一层粉末!玉粉簌簌落入玉钵。她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刀光在烛火下连成一片冷冽的光晕。削下的玉粉仅有一小撮,却已是价值连城。

接着,她执起玄铁小杵,手腕沉稳,力道均匀,一下下,极富韵律地将玉钵中那点珍贵的玉粉细细研磨,直至化为最细腻莹润丶几乎看不见颗粒的齑粉。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

“温水!”王君竹沉声道。

一旁侍立的丫鬟立刻将温热的清水小心倒入玉钵少许。王君竹取过一支洁净的银簪,在玉钵中缓缓搅动。莹白的玉粉遇水,竟奇异地散发出极淡的丶肉眼可见的氤氲暖意,丝丝缕缕,如同初阳破晓时蒸腾的地气,缓缓融入水中。

“扶起嫣儿。”王君竹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宇文绰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妻子半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中。那冰冷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刺得他心头发痛。

王君竹端起玉钵,用一柄小小的白玉勺,极其小心地将那泛着温润光晕的玉液,一点点喂入夏侯嫣口中。每一勺都喂得极慢,极稳。随着温润的玉液入喉,夏侯嫣苍白如纸的脸上,那层刺目的寒霜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融!原本微弱得几乎断绝的气息,也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起伏!

宇文绰紧盯着妻子的脸,感受着她身体里那微弱却真实的变化,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动了些许,一股巨大的丶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希望同时涌上眼眶。

最後一勺玉液喂尽,王君竹放下玉钵,并未停歇。她拿起那枚深沉凶戾的凤吞龙血玉,仔细地用烈酒擦拭干净,然後取过一根早已备好的丶坚韧无比的五色丝縧,手法娴熟地将血玉牢牢系好。

“此玉,”她将系好的凤吞龙血玉递向宇文绰,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自此刻起,须臾不可离嫣儿之身。贴身佩戴,置于心口之上。”她看着宇文绰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螭纹玉粉,乃引阳破冰之引,解当下之厄。然冰蚕蛊源在至阴,此玉,”她示意那凤吞龙血玉,“乃极阳之根,如炉中薪炭,需长燃不息,方能彻底压制蛊源寒气,保嫣儿性命无虞。”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带着医者最严厉的警告:“切记!此玉离身,或遇外力强行损毁剥离,蛊毒必如烈火燎原,顷刻反噬!届时……神仙难救!”

宇文绰心头剧震,方才升起的一丝喜悦瞬间被巨大的後怕与沉重的责任压住。他伸出微颤的手,无比珍重地接过那枚系着五色丝縧丶触手却带着一股奇异温热的凤吞龙血玉。玉璧深沉,那狰狞的凤首仿佛活了过来,噬咬着龙躯,也噬咬着他紧绷的神经。

这玉,是嫣儿的命!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世间最脆弱易碎的珍宝,将玉轻轻丶稳稳地,贴放在夏侯嫣冰冷的心口位置。隔着薄薄的寝衣,那玉竟似乎微微搏动了一下,一股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暖流缓缓透入夏侯嫣的身体。

做完这一切,王君竹才似卸下千斤重担,轻轻吁出一口气。她看着宇文绰小心翼翼地将妻子放平,将那枚凶戾的血玉妥帖地安置在妻子心口,再细致地掩好被角。他眼中那份专注与刻骨的疼惜,让王君竹清冷的眼底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玉粉药力会持续发散,嫣儿体内的寒气会逐渐被驱散,大约天明时分会醒转。”王君竹的声音缓和了些,带着疲惫,“醒来後,需以温补滋养的汤药调理一段时日。但最紧要的,还是此玉不离身。”

宇文绰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劫後馀生的沙哑与沉甸甸的感激:“嫂嫂救命之恩,宇文绰没齿难忘!”

王君竹微微侧身,不受全礼,只道:“分内之事。将军好生照料嫣儿。我在此守至她气息彻底平稳。”她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宇文绰腰侧悬着的那枚螭纹血玉——如今已被削磨掉一层,光泽似乎黯淡了些许,但温润依旧。

她的视线在宇文绰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极快地移开,仿佛只是随意一瞥,便走到窗边的圈椅坐下,闭目养神,只留下一个沉静如水的侧影。

宇文绰缓缓直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开心口那枚至关重要的凤吞龙血玉,轻轻握住了夏侯嫣放在被子外丶依旧冰凉的手。那刺骨的寒意似乎真的在退却,虽然缓慢,却坚定。他凝望着妻子沉睡中依旧苍白的容颜,指腹在她冰凉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度都传递过去。

烛火在灯罩中安静地燃烧,将室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柔和温暖的光晕。宇文绰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丶缓缓移向窗外。

夜色浓重如墨,万籁俱寂。

然而他心中那片刚刚因嫣儿转危为安而稍霁的天空,却因那枚必须时刻紧贴妻子心口的凶戾血玉,再次压上了沉甸甸的丶无法预测的阴云。这玉是救命的炉火,亦是悬颈的利刃。

祖母崔桢那深不可测的布局,德安长公主府今夜掀起的滔天巨浪,以及那玉璧深处若隐若现丶属于南靖穆王府的星陨砂痕……所有的一切,都如同窗外无边的黑暗,悄然汇聚,等待着下一个爆发的契机。

他握着妻子的手,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生命气息,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长夜未尽,这以玉为凭的命局,才刚刚拉开一角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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