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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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餐店外的身影（第1页）

快餐店外的身影

奖学金事件的馀波，像一层粘稠的油污，附着在林序本就灰暗的生活上，难以剥离。那些曾经因为他成绩优异而保持缄默或表面客气的目光，如今变得更加直白，掺杂着怜悯丶审视，甚至是不加掩饰的轻蔑。他走在校园里，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像是一个被贴上“问题学生”标签的异类。

经济的窘迫并未因失去奖学金而有丝毫缓解，反而因为这次打击，显得更加咄咄逼人。债务的数字依旧冰冷地躺在匿名短信和笔记本上，奶奶的药不能停，基本的生活开销也像一张无形的网，不断收紧。他只能更加拼命地打工，将原本就所剩无几的休息时间进一步压缩。

快餐店後厨的灯光，总是带着一种惨白的热度。油腻的水汽丶洗洁精刺鼻的味道丶餐具碰撞的嘈杂声响……这一切构成了他夜晚的全部。他的动作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麻木。双手长时间浸泡在热水和化学药剂中，变得粗糙丶红肿，指腹布满了细小的裂口，碰到洗涤剂时传来阵阵刺痛。但他似乎感觉不到了，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抓取丶冲刷丶消毒的动作，仿佛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偶尔，在清洗的间隙，他会擡起头，透过那扇布满油污丶模糊不清的後窗，看向外面灯火通明的街道。车流如织，霓虹闪烁，勾勒出一个与他隔绝的丶喧嚣而繁华的世界。他会想起陆朝阳。想起他此刻可能正在温暖的室内，进行着专业的康复训练，或者与朋友谈笑风生。那个世界，曾经有一扇窗短暂地为他打开过，透进过一丝光亮和暖意，如今却已被彻底封死，只剩下冰冷的协议和更冰冷的现实。

心脏会传来一阵熟悉的丶细密的绞痛，但他会很快低下头，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水槽里堆积如山的脏污餐盘上。疼痛，无论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都成了他必须习惯的日常。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他察觉到一丝异样。

在後巷短暂的休息时间里，当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啃着干硬的馒头时，他偶尔会感觉到一道目光。不是快餐店同事那种麻木或好奇的目光，也不是路上行人那种漠不关心的扫视。那目光，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丶难以言喻的专注，仿佛穿透了昏暗的光线和嘈杂的距离，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

他起初以为是错觉，是过度疲惫导致的神经敏感。但次数多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越来越清晰，让他无法忽视。

他尝试着寻找目光的来源。

一次，他猛地擡起头，视线锐利地扫过後巷入口和对面网吧模糊的玻璃窗。巷口空无一人，只有呼啸而过的车灯拉出的流光。网吧窗户反射着迷离的光线，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又一次，他假装弯腰系鞋带，眼角的馀光飞快地瞥向巷子深处一个堆满废弃纸箱的角落。那里似乎有片深色的衣角一闪而过，迅速隐没在阴影里。

他无法确定那是不是陆朝阳。他希望不是。他宁愿那只是自己的幻觉，或者某个无关紧要的丶偶然路过的好奇者。如果是陆朝阳……他不敢去想，陆朝阳是以怎样的心情，在这样寒冷肮脏的夜里，远远地看着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是怜悯？是同情？还是……依旧带着那份被他亲手推开的不解和愤怒？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感到无比难堪和刺痛。

这天晚上，生意格外忙碌。直到接近打烊，林序才得以从後厨脱身，换下那身沾满油渍的制服。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走出快餐店後门，踏入冰冷的夜风中。

刚走了几步，他的脚步顿住了。

在巷口那盏接触不良丶忽明忽灭的路灯下，靠着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

是陆朝阳。

他没有穿校服，套着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他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微微低着头，像是在等待着什麽，又像只是随意地停在那里。

听到脚步声，他擡起头。帽檐下的目光，直直地朝林序看来。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在昏暗闪烁的光线下，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林序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没想到陆朝阳会这样直接地出现在这里。他想立刻转身，想逃回快餐店，想消失在夜色里，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陆朝阳的目光，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灼热质问和不解的愤怒，也不是他想象中的怜悯或同情。那目光很深，很沉，像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里面翻涌着林序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心痛，有隐忍，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还有……一种让林序莫名心慌的丶沉重的平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林序，看着他在寒风中单薄的身影，看着他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看着他眼底那片死寂的灰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後巷里只剩下远处马路隐约的车声，和头顶路灯电流通过的滋滋轻响。

最终，是陆朝阳先动了。他极其缓慢地，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了什麽东西，是一个小小的丶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方块。他没有走近，只是弯下腰，将那个小方块，轻轻放在了脚边的地上。

然後，他直起身，最後深深地看了林序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随即，他转过身，拉低了帽檐，快步消失在了巷口的黑暗中，没有一丝留恋。

整个过程，他没有说一个字。

林序还僵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像是找回了一点力气。他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到陆朝阳刚才站立的地方。

他蹲下身，捡起了那个牛皮纸包。入手微沉，带着一点陆朝阳掌心的馀温。

他犹豫着，手指微微颤抖地，拆开了牛皮纸。

里面是一盒进口的丶专治肌肉劳损和关节疼痛的药膏。旁边，还放着几张折叠起来的丶崭新的百元钞票。

没有纸条，没有留言。

只有这无声的丶被小心翼翼放在地上的“馈赠”。

林序看着手里的药膏和钱，眼眶瞬间变得滚烫酸涩。他死死地咬住下唇，才没有让那汹涌的情绪决堤。

他明白了。陆朝阳知道了。他知道了那份协议，知道了他的处境，也知道了他为什麽必须将他推开。所以，他不再质问，不再靠近，只是用这种沉默的丶不触碰协议条款的方式，试图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

这比任何言语的质问或同情，都更让林序感到心如刀绞。

他攥紧了手里的东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应该把这些扔掉的，像拒绝之前门把手上的包子一样，彻底划清界限。这才是遵守协议，这才是对彼此都“好”的做法。

可是……他看着那盒针对他手上裂口和酸痛关节的药膏，看着那几张或许能让他和奶奶这个月过得稍微宽松一点的钞票……那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那扔掉的动作，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光的温暖，即使隔着冰冷的协议和无法逾越的距离，依旧固执地，试图渗透进来。

而他这片早已冰封的影，在这份沉默而沉重的关怀面前，第一次，感到了无所适从的脆弱。

他在路灯下站了很久，直到那盏接触不良的灯彻底熄灭，将他完全吞没在黑暗里。

手中的药膏和钞票，像两块烧红的炭，既灼烫着他的掌心，也……微弱地温暖着他早已冰冷僵硬的心脏。

（第三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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