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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的微光
时间失去了意义。
林序趴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天台边缘,大半个身体探出虚空,手臂还维持着向前伸出的姿势,指尖残留着触碰不到的虚无。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丶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映照着楼下迅速聚集的人群丶刺耳的警笛声丶以及那滩逐渐洇开丶触目惊心的暗红。
世界在他周围疯狂旋转,又仿佛彻底凝固。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模糊的嗡鸣,所有的色彩都褪成了灰白,只有那抹暗红,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痛,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有人冲上了天台,是老师,是保安,随後是穿着制服的警察。惊叫声,呵斥声,混乱的脚步声……赵强和他的跟班面无人色地被控制住,他们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只剩下闯下大祸後的惨白和呆滞。
有人试图将林序从天台边缘拉回来。碰到他身体的瞬间,他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一颤,开始剧烈地挣扎,无声地,却用尽了全身力气,像一头濒死的小兽,只想朝着那个虚空的方向扑去。
“放开他!”一个带着哭腔的丶熟悉的声音响起。周峰冲了过来,推开那些试图拉扯林序的手,红着眼睛,死死抱住林序僵硬的身体,“让他……让他待一会儿……求你们了……”
周峰的眼泪滴落在林序的颈窝,滚烫的,却融化不了他浑身的冰冷。
最终,林序没有掉下去,也没有被强行拖走。他只是维持着那个向前探身的姿势,像一尊瞬间石化的雕塑,目光空洞地凝望着楼下那片混乱的中心。直到医护人员用白布,缓缓覆盖住那片暗红,覆盖住他世界里,最後的光。
他的世界,彻底黑了。
……
後续的事情,像一部按下静音键的黑白默片,在林序麻木的感知中缓慢推进。
警方介入,调查。天台上的冲突,赵强手机里未来得及删除的照片和录像,成为了铁证。陆建国动用了一切力量想要将事情压下去,想要将陆朝阳的死亡定性为“意外失足”,想要保住陆家的名声。但在确凿的证据和舆论的压力下,尤其是在一份匿名送达的丶记录了陆建国威胁陆朝阳的录音(源自陆朝阳那个被摔碎前,一直保持通话状态的手机,另一端连着周峰的设备)曝光後,一切掩盖都显得徒劳。
赵强及其同夥因故意伤害丶敲诈勒索致人死亡,被移送司法机关。陆建国虽未直接导致死亡,但其施加的精神压力和不当手段,受到了社会舆论的强烈谴责,事业与声誉一落千丈(当然,陆朝阳死後,他也亲口承认与林序的协议不作数了)。
这些纷扰,林序都不关心。
他把自己关在了那个不足五平米的小房间里,拉上窗帘,隔绝了所有光线。他不说话,不哭,也不怎麽吃东西,只是抱着陆朝阳那件印着篮球标志的外套,蜷缩在床角,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外套上,属于陆朝阳的阳光气息正在一点点消散,他拼命地呼吸,却只能捕捉到越来越淡的丶令人心碎的馀味。
奶奶拄着拐杖,老泪纵横地守在门口,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他却置若罔闻。周峰每天来看他,带来食物和水,跟他说话,说他如何配合警方,如何将录音交给记者,说赵强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惩罚……林序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仿佛随着陆朝阳的坠落,他生命里所有的感知和情绪,也一同摔得粉碎。
直到毕业典礼的前一天。
周峰带来了一个盒子,说是整理陆朝阳遗物时发现的,放在他器材室那个破垫子下面。盒子很普通,没有上锁。
周峰离开後,房间里重归死寂。林序的目光,第一次有了微弱的聚焦,落在那只盒子上。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打开了盒盖。
里面没有遗书,没有惊天动地的告白。只有厚厚一沓画纸。
他一张张拿起。
第一张,是教室的角落,一个清瘦的背影正伏在桌上写写画画,阳光透过窗户,在他发梢勾勒出淡淡的光晕。画得有些稚嫩,但人物的神韵抓得很准。
第二张,是空无一人的篮球场,夕阳西下,一个身影独自练习投篮,背影带着说不出的孤寂。
第三张,是雨中的巷口,少年将一支压扁的向日葵,递给另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
第四张,第五张……全都是他。看书的他,走路的他,在快餐店打工时低眉顺眼的他,睡着时安静侧脸的他……每一张画的右下角,都标注着日期,从他们初遇的那一天开始,几乎从未间断。
画的技巧在逐渐进步,从一开始的铅笔素描,到後来的炭笔丶甚至上了淡淡的水彩。画中的他,神态也越来越生动,清冷的眉眼间,偶尔会流露出极淡的丶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直到最後几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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