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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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变的和弦（第1页）

骤变的和弦

偷来的时光，如同指间流沙，越是贪恋，越是流逝得快。那盒草莓的甜意还未在舌尖完全散去，冰冷现实的阴影便已再次笼罩下来。

匿名短信来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急促和冰冷，不再仅仅是债务数字的更新，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後通牒意味：

“警告：检测到异常接触。重申协议条款：保持距离。任何形式的私下往来都将被视为违约，後果自负。”

紧接着，是张老师又一次将他叫到办公室。这一次，她的脸色不再是之前的为难和愤懑，而是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严肃，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林序，有家长向学校反映，”她推了推眼镜，目光没有完全与林序对视，“看到你和……个别同学，在校外一些……非正常时间丶非正常地点，有过于密切的接触。这引起了不好的影响，也违背了学校对学生行为规范的要求。”

林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他知道，这绝不是偶然的“家长反映”。这是陆父的警告，是通过学校施加的丶更直接的压力。

“老师，我们只是在……”他想辩解，想说他们只是在画画，想说他们几乎没有交流。

但张老师打断了他：“学校不关心具体细节，只看重影响。林序，你一直是品学兼优的代表，学校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不要因为一些……不必要的人际关系，自毁前程。”她的话里带着明显的暗示和告诫，“尤其是临近毕业，任何一点负面记录，都可能影响你的综合评价，甚至……保送资格。”

保送资格。这是他目前看来，唯一有可能摆脱经济困境丶通往更好未来的相对稳妥的路径。如果失去……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明白了。陆父不仅仅是在用协议和债务捆绑他，更是在用他的未来作为要挟。他就像一只被蛛网牢牢缠住的飞虫，任何挣扎，都只会让束缚更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办公室的。只觉得天旋地转，走廊里同学们投来的目光，此刻都像是带着芒刺，扎得他体无完肤。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那把天台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颤。

他不能再去了。那个短暂的丶充满阳光和草莓甜香的避难所，已经暴露在监视之下，变成了一个危险的陷阱。

放学後，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槐安巷。远远地，就看到陆朝阳靠在他家院门外的墙上，双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似乎等了很久。

看到林序，陆朝阳立刻擡起头，快步迎了上来。他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和怒气。

“林序！是不是我爸又……”他抓住林序的手臂，力道很大，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林序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陆朝阳踉跄了一下。

“离我远点！”林序的声音嘶哑而尖锐，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陆朝阳！我求你！离我远一点！不要再靠近我了！”

陆朝阳愣住了，看着他苍白如纸丶布满痛苦的脸，和他眼中那种熟悉的丶却又更深沉的抗拒，胸中的怒火和不解几乎要炸开。

“为什麽？！就因为那些狗屁警告？林序，你看着我！”他试图再次靠近，语气激烈，“我们什麽都没做错！凭什麽要被他这样摆布？！我可以保护你，我……”

“你拿什麽保护我？！”林序猛地打断他，眼眶通红，泪水在里面疯狂打转，却被他死死忍住，“用你爸的钱吗？还是用你陆家大少爷的身份？陆朝阳，你醒醒吧！你斗不过他的！你每一次靠近我，都是在把我往绝路上逼！我的保送资格！我的未来！都会被你们父子毁掉！”

他几乎是吼出了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呕出的血块，带着腥甜的铁锈味。他指着自己家低矮破败的院门，声音颤抖：“你看看这里！看看我！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的保护，你的关心，对我来说，除了带来更多的麻烦和痛苦，还有什麽？！我求你，放过我吧！就当是……可怜我！”

最後那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不仅刺向了陆朝阳，也狠狠地捅进了林序自己的心脏。他用最伤人的方式，将自己的卑微和绝望，赤裸裸地摊开在对方面前。

陆朝阳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序，看着他那双写满了痛苦丶恐惧和决绝的眼睛，胸腔里翻涌的所有话语，所有怒火，所有不甘，都在那一刻被冻结丶碾碎。

他明白了。不是林序懦弱，不是他变了心。是那座名为现实和权力的冰山，太过巨大，太过冰冷。他的每一次靠近，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更猛烈的雪崩。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瞬间失去所有生气的雕塑。阳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照不进他那双骤然黯淡下去的眼底。

他看了林序很久，很久。然後，极其缓慢地，往後退了一步。

又一步。

拉开了两人之间，一道仿佛永远无法再跨越的距离。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只是最後深深地丶深深地看了林序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不解，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丶沉重的了然，和……一种让林序心脏骤停的丶破碎的悲伤。

然後，他转过身，一步一步，缓慢而僵硬地，走回了隔壁那扇紧闭的丶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院门。

在他转身的瞬间，林序仿佛看到，一滴水珠，从陆朝阳低垂的眼角迅速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洇开，消失不见。

林序靠着自家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他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压抑的丶绝望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巷子里，低低地回荡开来。

骤变的和弦，戛然而止。

偷来的时光，彻底终结。

光与影，被强行撕裂。

只剩下无尽的丶冰冷的黑暗，

和两颗同样破碎丶却无法靠近的心。

（第四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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