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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冰上的暖阳
雨停了。翌日清晨,天空像是被彻底洗刷过,呈现出一种清澈而高远的蓝。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洒在湿漉漉的槐安巷,蒸发着昨夜残留的雨水,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
林序醒来时,窗外已是天光大明。他躺在床上,没有立刻起身,昨夜陆朝阳浑身湿透丶固执地站在雨里的样子,和他最後那句“我再给你偷一支新的”,像电影画面般在脑海里反复回放。心口那片冰封的荒原,似乎被那场雨和那双眼睛,犁开了一道深痕,有陌生的丶温热的东西正试图破土而出。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空气涌入,带着阳光的味道。他下意识地看向隔壁的院子。院子里空无一人,静悄悄的,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
然而,当他转身准备去做早饭时,目光扫过门後的角落,那里放着一把滴水的红色雨伞——是陆朝阳昨晚落下的。伞骨完好,与他那把破旧的黑伞并排靠着,鲜明的对比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真实发生过的交集。
他沉默地看了那红伞几秒,然後像往常一样,走进厨房,生火,淘米。动作间,却少了几分以往的机械,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他依旧只熬了奶奶和他自己的粥,没有动用那个专属于某个人的搪瓷碗。有些界限,一旦被现实的冷水泼过,便很难再轻易跨越。
他将粥端给奶奶,伺候老人吃完药。自己匆匆喝了几口,便收拾好书包准备去学校。出门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门後,拿起了那把红色的雨伞。伞柄上似乎还残留着主人掌心的温度。
他推开院门,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正准备撑开红伞遮阳,却看到隔壁的院门也“吱呀”一声开了。
陆朝阳拄着手杖走了出来。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校服,头发梳理过,虽然脸色还有些宿雨後的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看到林序,尤其是看到他手里拿着的那把红伞,陆朝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注入了阳光的湖水,波光粼粼。
“早。”陆朝阳主动开口,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却又藏不住那份自然而然的熟稔。
林序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垂下眼睫,低低地回了一声:“早。”
没有多馀的言语,两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上了去学校的路。陆朝阳拄着手杖,走得不快,林序便也放慢了脚步,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後几步远的地方。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偶尔会因为步伐的变换而短暂地重叠,又很快分开。
这不再是之前那种刻意的回避和冰冷的距离,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丶重新校准後的相处模式。像踩在刚刚凝结的薄冰上,每一步都带着试探,却又忍不住贪恋冰层下流动的暖意。
一路上,他们依旧没有多少交流。但空气不再凝滞,阳光洒在身上,竟有了一丝真实的温度。
走进校园,不可避免地引来了不少目光。陆朝阳受伤後久未露面,如今拄着手杖出现,本就引人注目,而他身後几步之遥,跟着的竟然是前段时间与他形同陌路的林序。这组合,足以让好事者浮想联翩。
林序能感觉到那些视线,但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加快脚步逃离,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将目光落在前方陆朝阳拄着手杖丶却依旧挺直的背影上。那个背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替他挡去了部分探究的锋芒。
课间操时,林序没有去操场。他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坐在窗边,看着楼下操场上密密麻麻做操的人群。他很轻易就找到了(7)班的位置,找到了那个即使拄着手杖,站姿也依旧比别人更挺拔的身影。阳光落在那头黑发上,泛着柔软的光泽。
他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拿出速写本。笔尖在纸上游走,不再是压抑的黑色块和扭曲的线条,而是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丶在阳光下带着笑意的侧脸轮廓。他画得很快,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流畅。
放学时,陆朝阳等在了(1)班教室门口。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闯进来,而是靠在门外的走廊墙壁上,耐心地等着。看到林序出来,他直起身,什麽都没说,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便拄着手杖转身走在前面。
林序顿了顿,跟了上去。
两人依旧沉默地走着。经过学校公告栏时,看到上面新贴出的月考成绩红榜。林序的名字,毫无悬念地高居理科榜首。陆朝阳停下脚步,仰头看着那个名字,嘴角弯起一个与有荣焉的弧度。
“厉害啊,林大学霸。”他侧过头,对林序笑着说,语气里是纯粹的赞叹,没有任何嫉妒或揶揄。
林序看着红榜上自己的名字,又看了看陆朝阳真心为他高兴的笑容,心里某个角落轻轻动了一下。他抿了抿唇,没说话,只是耳根微微泛红。
走到槐安巷口,陆朝阳忽然停下,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一盒牛奶,递给林序。
“给。”他的动作很自然,像是演练过很多遍,“补充营养。”
林序看着那盒包装精致的牛奶,没有立刻去接。这不是他习惯接受的范畴。他习惯的是付出,是计算,是维持那份摇摇欲坠的自尊。
陆朝阳看着他犹豫的样子,眼神暗了暗,但很快又亮起来,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坚持:“拿着。就当……是谢谢你昨晚收留我,还有……伞。”
他晃了晃自己手里那把已经干透的红伞。
林序看着他那双带着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的眼睛,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盒牛奶。冰凉的纸盒触感,和他指尖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
“……谢谢。”他低声说。
陆朝阳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松了口气,笑容重新变得灿烂:“不客气!明天见!”
他拄着手杖,步伐轻快地朝自家院子走去,甚至忘了之前说的要“慢慢来”。
林序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後,才低头,看着手里那盒牛奶。阳光照在纸盒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芒。
他拿着牛奶,慢慢走回自己家。奶奶看到他手里的牛奶,有些惊讶:“小序,哪来的牛奶?”
“……同学给的。”林序含糊地应道,将牛奶放进了那个空空如也的冰箱里。
晚上,他坐在书桌前,对着那盒牛奶发了很久的呆。最终,他还是没有喝。仿佛喝下去,就真的承认了什麽,打破了某种他一直坚守的丶脆弱平衡。
但他也没有扔掉。
他只是将它放在桌角,和那支枯萎的向日葵并排。一边是早已逝去的温暖象征,一边是刚刚递来的丶带着阳光温度的实物。
薄冰上的暖阳,温度恰好,却依旧让人不敢用力踩踏。
生怕一个不慎,便是冰裂坠入寒潭的万劫不复。
(第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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