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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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阶上的光（第1页）

台阶上的光

复健的日子像一条缓慢流淌的溪流，冲刷着伤痛，也滋养着某些悄然生长的东西。陆朝阳的腿一天天好转，手杖从必需品变成了偶尔借力的工具，走路时虽然还不能奔跑跳跃，但步伐已稳健了许多。他和林序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也如同他的伤处，在小心翼翼的维护和无声的陪伴中，逐渐愈合，生出新的联结。

他们不再刻意回避同行。清晨，有时是林序先出门，会在院子里稍作停留，等陆朝阳拄着手杖出来；有时是陆朝阳等在巷口，看到林序的身影，便拄着手杖慢慢往前走，林序则会默不作声地跟上，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放学後，去复健室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行程。林序依旧安静地待在角落，陆朝阳依旧和冰冷的器械较劲，但空气里流淌的不再是压抑的沉默，而是一种令人安心的静谧。

偶尔，陆朝阳复健结束得早，两人会一起去学校附近那家他曾经强行拉林序去过的餐馆吃饭。这次，林序没有再坚持AA，却在陆朝阳去洗手间的时候，默默用自己的钱结了账。陆朝阳回来发现後，愣了好一会儿，看着林序平静无波的侧脸，最终什麽也没说，只是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在林序略带恼怒的目光中，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他们也开始聊一些学习之外的话题。大多是陆朝阳在说，林序在听。陆朝阳会说篮球队的趣事，会说哪个队友又交了女朋友，会吐槽教练的训练如何变态，也会说起他小时候调皮捣蛋被父亲揍的糗事。他的世界广阔而鲜活，带着阳光和汗水的味道。

林序的话依旧不多，但不再是完全的封闭。他会简单地说起奶奶的身体，会说画室里某个同学奇怪的调色，甚至会在陆朝阳抱怨物理题像天书的时候，用最简单的思路点拨他几句，往往能让陆朝阳茅塞顿开，大呼“学霸就是不一样”。

他们默契地避开了某些话题，比如陆朝阳的父亲，比如那些曾经甚嚣尘上的流言，比如两人之间那尚未言明丶却已然无法忽视的吸引。就像行走在刚刚解冻的河面上，知道冰层之下暗流涌动，却贪恋着这冰面上的阳光与同行，不愿轻易打破。

这天周六，天气晴好。陆朝阳的复健暂停一天，医生建议他可以进行一些温和的户外活动。他心血来潮，想去市图书馆借几本关于运动心理学的书。

“一起去？”他靠在林序家的门框上，看着正在屋里画画的林序，发出邀请。阳光从他身後照进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林序从画板上擡起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点了点头：“嗯。”

市图书馆建在一个小小的山坡上，需要走过一段长长的丶有些年头的花岗岩台阶。台阶不算陡，但对伤腿初愈的陆朝阳来说，依旧是个不大不小的挑战。

他拒绝了林序下意识伸出的手，逞强道：“没事，这点台阶小意思。”说着，便率先踏了上去。

起初几步还好，但走到一半时，受伤的左腿开始传来熟悉的酸胀感，步伐明显慢了下来，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咬着牙，不想在林序面前示弱，依旧一步一步，固执地向上挪。

林序跟在他身後，看着他微微颤抖的小腿肌肉和越来越沉重的步伐，眉头微微蹙起。他没有再说什麽，只是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始终保持着落後陆朝阳一两个台阶的距离，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粗糙的花岗岩台阶上，一前一後，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有匆匆跑上跑下的孩子，有互相搀扶的老人，只有他们这一对，以一种奇特而和谐的节奏，缓慢而坚定地向上移动。

陆朝阳终于踏上了最後一级台阶，微微喘着气，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濡湿了几缕。他转过身，刚想对林序露出一个“看吧我说没问题”的笑容，却看到林序正站在他下面两级台阶上，仰头看着他。

那一刻，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落在林序身上。他清瘦的脸庞在光线下显得几乎透明，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照着天空的湛蓝和阳光的金芒，仿佛盛满了细碎的星辰。他看着陆朝阳，眼神很静，却有一种陆朝阳从未见过的丶柔软而清晰的东西在缓缓流动。

陆朝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心脏像是被什麽东西猛地撞击了一下，骤然失序。他看着台阶下的林序，看着他在阳光中微微仰起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个小小的丶清晰的自己的倒影，一种汹涌的丶滚烫的情感毫无预兆地冲垮了所有的克制和犹豫。

他朝着林序，伸出了手。

不是需要搀扶，而是一个邀请，一个确认，一个再也无法压抑的渴望。

林序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手掌宽大，指节分明，因为刚刚用力而微微泛红，带着阳光的温度和少年特有的丶蓬勃的生命力。

他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停止了。周围所有的声音都仿佛远去，世界里只剩下那只手，和台阶上方，陆朝阳那双灼热的丶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和一丝紧张的眼睛。

时光仿佛被拉长。他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微尘在阳光中舞蹈，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他曾经推开过这只手，也曾在雨夜为这只手的主人打开过一扇窗。他们之间，隔着一堵无形的墙，也曾在复健室里共享过无声的陪伴。他一直在逃离，又在不由自主地靠近。

而现在，这只手，再次伸到了他的面前。跨越了流言，跨越了差距，跨越了所有现实的阻碍。

林序垂下眼睫，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和台阶上那一道明暗交界的光影。影与光，原来可以离得这样近。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後，极其缓慢地，擡起了自己的手。

指尖微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然後，轻轻地，放在了那只等待的丶温热的掌心。

陆朝阳的手指瞬间收拢，将那微凉的手紧紧握住。力道很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视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一股强大的暖流从相握的掌心猛地窜遍全身，林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擡起头，撞进陆朝阳那双骤然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那里面有狂喜，有释然，有如释重负的轻松，还有汹涌得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深情。

没有言语。

陆朝阳微微用力，将林序从下面两级台阶拉到了自己身边，与他并肩站在图书馆门口这片被阳光铺满的平台上。

风吹过，带来远处城市的喧嚣和近处草木的清香。

他们握着彼此的手，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脚下是来路，眼前是图书馆敞开的丶充满未知的大门。

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两人身上。

影，不再退缩，安静地停留在光的怀抱里。

那堵无形的墙，在阳光和紧握的双手中，轰然倒塌。

（第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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