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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于青萍之末
周峰他们在後巷的偶遇,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表面的涟漪很快散去,深层的暗流却开始悄然涌动。
林序预感到事情不会就此结束。那种被窥破窘境的羞耻感,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他更加拼命地打工,试图用□□的疲惫来掩盖精神的不安,也将自己与陆朝阳的世界隔绝得更加彻底。他不再走那条可能遇到篮球队成员的近路,放学後总是绕最远的道,像一只受惊的鼹鼠,仓皇地穿梭在城市的阴影里。
然而,风已经起了。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赵强那夥人。他们像是嗅到了腐肉气味的鬣狗,开始更加频繁地丶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出现在林序周围。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画家吗?怎麽不去画室搞艺术,跑来端盘子了?”一次,在林序下班回槐安巷的路上,赵强带着几个人堵住了他,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
林序低着头,想从旁边绕过去。
赵强却伸脚绊了他一下。林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手里装着打工换下的脏制服的塑料袋掉在地上。
“哎哟,小心点啊优等生!”赵强夸张地叫道,和同伴一起发出哄笑,“这要是摔坏了,还得赔钱吧?你赔得起吗?”
林序沉默地捡起袋子,拍了拍上面的灰,继续往前走,脊背挺得笔直,仿佛那些刺耳的笑声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装什麽清高!”赵强在他身後啐了一口,“攀不上高枝,就滚回你的阴沟里待着!看着就晦气!”
这样的话,林序已经听得麻木了。他甚至有些庆幸,赵强他们只是言语上的羞辱,并未有更过激的肢体冲突。也许,在他们看来,他这种已经“跌落尘埃”的人,连欺负的价值都大打折扣了。
但他低估了流言的传播速度和扭曲能力。
关于他在快餐店打工丶衣衫褴褛丶啃冷馒头的消息,像一阵带着腥气的风,迅速在高三年级,尤其是在(7)班和与篮球队相关的圈子里传开了。细节被不断丰富和夸张——“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丶“晚上睡在快餐店後厨”丶“为了几块钱连盘子都洗不好被骂得狗血淋头”……
这些流言自然也传到了陆朝阳耳中。
起初是周峰欲言又止地告诉他:“朝阳,我前两天……看到林序了。在XX快餐店後面那条巷子里……他好像,在那边打工。”
陆朝阳当时正在系鞋带,准备进行恢复性训练,闻言动作猛地一顿,擡起头,眼神锐利:“你说什麽?”
周峰被他看得有些发怵,硬着头皮把那天看到的情景简单说了,省略了林序那副狼狈的细节,只强调了看到他穿着制服在休息。
陆朝阳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想起林序最近异常的消瘦,想起他眼底挥之不去的疲惫,想起他一次又一次丶近乎绝情的疏远……一个模糊的丶令人不安的猜测在他心中形成。
他立刻去找林序。在(1)班教室门口,在放学必经的路上,甚至在槐安巷口。但林序像是提前预知了他的到来,总能巧妙地避开。即使偶尔避无可避地碰上,林序也只会用那种冰冷的丶空洞的眼神看他一眼,然後迅速移开视线,加快脚步离开,不给他任何开口询问的机会。
“林序!你站住!”一次,陆朝阳终于忍不住,在巷子里堵住了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不解,“你到底怎麽回事?为什麽要去那种地方打工?是不是家里出什麽事了?你告诉我!”
林序停下脚步,却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巷子墙壁斑驳的苔藓上,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陆朝阳几乎要气笑了,他上前一步,抓住林序的手臂,力道大得让林序蹙起了眉,“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麽样子了!脸色差成这样!是不是缺钱?缺钱你可以跟我说!我……”
“我不需要你的钱!”林序猛地甩开他的手,像是被毒蛇咬到,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应激的尖锐,“陆朝阳,我说过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也请你,离我远一点!”
他说完,不再给陆朝阳任何反应的时间,用力推开他,几乎是跑着冲回了自己家,“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陆朝阳被推得踉跄了一下,看着那扇再次在他面前紧闭的木门,胸中的怒火和挫败感几乎要将他点燃。他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关节处瞬间传来剧痛,但他却感觉不到,只有一种无处发泄的憋闷和深深的无力感。
为什麽?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明明那个雨夜,他还能靠在自己肩膀上寻求安慰!为什麽现在却像变了一个人?那些流言是真的吗?他到底在隐瞒什麽?
陆朝阳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父亲。他知道父亲对林序的态度。他也曾质问过父亲,是不是对林序说了什麽。但陆父只是用那种惯常的丶不容置疑的威严眼神看着他,否认了任何干预,并再次强调让他“专注自己的事情,不要被无关紧要的人影响”。
父亲的否认,和林序决绝的态度,让陆朝阳陷入了更深的困惑和烦躁。
他开始留意林序。远远地,看着他放学後匆匆离开学校的背影,看着他走进那家灯火通明的快餐店,看着他深夜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槐安巷。每一次看到,他的心就像被什麽东西揪紧一样,又痛又怒。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些针对林序的恶意,正在悄然升级。
一天晚上,林序打工回来,发现自家院门的锁孔被人用强力胶水堵死了。他折腾了很久,才用细铁丝勉强弄开。还有一次,他晾在院子里的丶唯一一件稍微厚实点的外套,不翼而飞。
这些小小的丶卑劣的恶作剧,像苍蝇一样,不断骚扰着他,提醒着他所处的境地。他知道是谁干的,但他没有证据,也无力去追究。他只能更加沉默,更加警惕,将自己包裹在一层更厚的丶冰冷的壳里。
风起于青萍之末。
猜疑,流言,刻意的疏远,无声的对抗,以及那些在阴影里滋生的丶微不足道却又持续不断的恶意……
所有这些,都像不断累积的易燃物,堆积在两人之间。
只等待一个契机,一个火星。
便能将这压抑已久的一切,彻底引爆。
而那个契机,正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逼近。
(第三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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