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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大漠暮色渐浓,风劲云低,一眼望去,平野莽莽,无边无际的衰草黄沙之间,契丹十万大军的营帐连成一片,烈烈燃烧的篝火映出将士们脸上兴奋的神情。
他们年轻的新王将带领他们征服岐国。
在他们的认知中,契丹铁骑曾随着先帝阿保机东征西讨,勇悍绝伦,除了攻打晋国吃了点亏,几乎可称无敌于天下,对付一个小小的岐国,自是不在话下。
朝堂上暗潮涌动,天家母子间嫌隙日深,那些他们看不见的东西,在隐蔽的角落愈演愈烈,被以铁血着称的断腕王后一手弹压。
大祭司头戴神鹰帽,穿着鹿皮缝制的神衣,宽大的左襟掩在右侧,上面绘着灵龟、四足蛇等图腾,配上她面上的萨满面具,竟有一种奇诡的肃穆感。当她一步一步走向那座为了出征新筑的高台时,原本喧闹嘈杂的声音渐渐合流,汇聚成了一个令所有信仰萨满教的人敬畏的名字——
多阔霍!多阔霍!
这位本该司掌生育的女神,俨然成了战争之神的象征。
她抬起右手权杖,系在杖下的七枚铜铃整齐作响,其声苍茫质朴,仿佛自上古洪荒而来,在场的所有人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满怀敬畏地看着她。
透过面具上狭长的缝隙往外看,尊贵的王后在神祇面前也要低头,多阔霍有一瞬忘记了她曾在中原铩羽而归,内心无比志得意满:她不是祭祀神明的萨满巫师,她即是神明本身。
多阔霍将面具推至额头上,双臂一扬,分量沉重的权杖轻若无物,在她的牵引下伴着她翩翩起舞,耶律质舞姊妹俩作为副祭,为她敲鼓作乐。她的姿势变化无穷,似是在模拟各种凶恶的猛兽,或如苍鹰凌空下扑,或如猛虎昂首阔步,周身关节咔咔作响,无一处不动,光手指便有弹、收、展、握、开、转腕等不同的变化。
摇铃牵风,脂浆牲醴,敬天地倥偬。1
以百年为一刹的巫者神情戏谑又张狂,操纵周天之变数,集合天下之命理,新生王朝的起落在她脚下铺陈,演绎着一场千百年间一成不变又变幻莫测的兴衰之舞,嘲弄着凡人的痴心妄想和那注定被欲望吞噬的终局。
通天彻地,自诩看透生死的多阔霍,却也不能知晓自己的命途。她在神坛之上待得太久太久,忘了自己也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忘了自己也是被权力、野心、欲望推着向前的凡人。
突然,多阔霍头顶面具发出极轻微的喀嚓声,离她最近的耶律姊妹最先察觉不对,击鼓的动作放慢,一齐看向她。
神秘荒蛮的萨满面具从眉心处缓缓裂开,多阔霍猛地转过身去,宽大的袖子挡住了脸,似乎在做一个收势的动作。
耶律质古应变奇速,高声道:“大祭司说,我大契丹国将千秋万代,长盛不衰!大元帅此去伐岐,必然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耶律质舞愣愣地看着妹妹将这变故掩饰了过去,在她的示意下走过去一起扶住了她们的老师下台。
台下一直低头的士兵们没有感觉到不对,他们正沉浸在狂热的宗教氛围中,多阔霍的舞蹈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引出了他们心底嗜血狂蛮的一面。站在远处观看的述里朵看见部下多有失态,对多阔霍更添了几分不满与忌惮,她虽然没有看清多阔霍开裂的面具,却仍然察觉到了问题。
她正准备把女儿们喊来问话,站在她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耶律尧光突然道:“母后,岐国与我们素无仇怨,您为何令我领兵讨伐?”
“哼,好一个素无仇怨!你可知诸弟之乱中,便有那位岐王的手笔?”述里朵心想这儿子听话是听话,就是憨直过了头,不太机灵。
“竟是这样……我听中原人说岐王坐镇凤翔十余年,威名赫赫,战力无双,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实在是了不起的人物……”契丹淳朴,崇拜英雄豪杰,耶律尧光更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一点没看自己母后愈来愈黑的脸色。
述里朵忍无可忍,“住口!”得,她本想提醒儿子岐王虽为女子,但手腕绝不会输给男人,让他千万留心,现在看还是算了罢。让他知道岐王是女子,保不齐在战场上怎么缚手缚脚呢。她按下胸腔火气,和颜悦色道:“尧光,咱们契丹人没那么多瞎讲究,谁的拳头大谁就可以发号施令。等你得胜归来,母后为你举办登基大典,看那些心里向着你兄长的大臣们还有什么话说?”
“儿子晓得。”耶律尧光郑重地点了点头,母后的苦心他自然明白。他慢慢走上高台,叫道:“点兵!”亲兵吹起号角,十万将士整整齐齐地列在草原上,明月映照一排排长刀,遍野闪耀银光。
耶律尧光只觉豪气充满胸臆,拔出佩刀指向苍穹,大声道:“契丹的好儿郎们,随我出征!”
众人齐声呐喊,高台四角的篝火被喊声震得摇晃不已。
多阔霍轻轻推开了两个徒儿,遮面的袖子一放,面具掉在地上彻底断为两半。她面色不虞地盯着面具,声音坚硬得像是金石,“这一次,我随大元帅去。”
她性格倔强,老而弥辣,预言所示
大凶,她偏不退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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