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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阿姜有点解恨,也有点担心,公孙佳最讨厌别人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了,这小贼犯了这个忌讳,一定会被罚的吧?真是太好了!
元峥低声道:“不管有什么事,只、只要说实话,都……都能给、给我平了。”
阿姜扼腕。这样的好记性取悦了公孙佳,她没那么生气了,仍然慢慢地问道:“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讲吗?”
元峥低喘了几下,汗水积满了额头,慢慢滑了下来,头颅的重量压到了公孙佳的手指上,有点累。元峥道:“我……全家都被杀了。有个叫师括的,杀光了先父的舅家……”
他竟将自己所知毫无保留地都说了出来,阿姜在一旁听着,心里的怒气都消散了。心道,他也是惨,怪不得不大说话,这被误会成女孩子也不否认,竟是为了保命,如今又自己招了。不对!还是错了!是要罚的。大不了以后我不另收拾他就是了。
公孙佳收回了手,缓缓起身:“哦。”
元峥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拼着浑身的力气,说:“我求您能收留我,让我干什么都行!我知道,您也很难。并不想求您为我出手。我所想的只有亲手为先父报仇,至于什么王氏、元氏的仇恨,他们已经下了地府,就让他们自己向阎王告状吧!”
单良喉咙里咕噜了一下,心道:这小子够独!
荣校尉很不喜欢他这个样子,为父报仇当然可以,但是不记得宗族的仇恨,这怎么行呢?哪怕现在元峥也不值得公孙家为他出手,在这个不合适的时节直接与纪家杠上。公孙家可以不同意,元峥不可以不提!
公孙佳低头看着元峥的卷发,问道:“胡女之子,他们对你不好?”
元峥既已将话说开,便再也没有保留:“元家有活人的时候,我是野种。元家死绝,我便是要为父祖报仇、传宗接代的小郎君。”
那也不行!有违孝道!荣校尉在心里否认。
他为公孙佳训练死士,就要“独”的人,最好六亲断绝。但是本心里,还是喜欢忠臣孝子义士挚友。即便是他正在训练的那群孩童,也是父母家人不要了,公孙佳以恩情、主仆之义,超出亲情,才是名正言顺。
死士可以是毫无牵挂的亡命徒。无论什么样的战争,都不可能是由亡命徒来决定胜负的,决定胜负的永远是有家有业,愿意为了保护父母妻儿守卫乡土的正常人。
不拿自己的命当命的人,是最难控制的。而真正的悍不畏死,是知道死亡的可怕,但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东西,所以能够克服对死亡的恐惧。
元峥,不是荣校尉欣赏的人。
公孙佳已经说了:“好。”
荣校尉道:“不好!为人子孙,岂能不孝?有悖人伦!父祖不喜,当以情感之。”他难得说这样的废话,但却说得情真意切。一个连自己的宗族都不重视的人,指望他会忠心吗?日后反噬怎么办?他不能容忍公孙佳身边有这样的人。
公孙佳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君敬臣忠,从来都是为尊长者做出榜样,卑下者才会有样学样。有好的榜样,自然也有坏的榜样,因果之说,岂是虚言?为尊长者无情无义,哪有脸怪子孙不孝不伦?”
元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所以公孙佳问了,他也就把所有的都说了出来。并没有期望过能够被理解,即便是他的亲生父亲,对他和母亲很好,也会要求他仍要孝顺祖父母。读圣贤书,行忠义事。
话一说出,他的评价一定会降到谷底。但他想过了,这是他最好的选择。从最低的评价开始做起,一点一点的让别人看到他的努力。总比一直伪装,有一天装不下去,口碑彻底崩掉的好。对元家的厌恶,他是没办法装成喜欢的。
万万没想到,居然能够被应允。
公孙佳所说的,正是他心里一直有、却囿于阅历学识无法组织语言条理明白的讲出来的想法。
元峥在地上拱起背来,吃力地将额头抵在地毯上,背很痛,动一动手指都能牵动每一条伤口似的。他还是想爬起来,认认真真地叩一个头,谢谢她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荣校尉被公孙佳堵了一篇话,他不能反驳主人,却可以给元峥一句:“你还姓元。”
元峥以额拄地,转过脸去,斜向上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我父姓元而已。”也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母亲姓什么。许多孩子都不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她们可能根本就没有名字,他只是更彻底一点,连母亲姓什么也不了解而已。
单良有意打个圆场,轻声道:“药王,论及忠孝节义,还是……慎重。”
荣校尉道:“不忠不孝之言,天理难容。”他想,只是“论及”需要慎重吗?果然不能让主人跟单良这个孽畜接触太多,弄得主人这想法都偏了,这两天一定要寻个机会与主人好好说一说。
公孙佳还是一贯的声调和口吻,说:“我是提醒我自己。你以为忠孝是你应该的,不要认为对我忠孝就是应该的,才是我应该的。
我是这家里的主人,我是父是祖,当躬身自省,不可轻易轻贱他人。人心难懂,要我体恤别人,琢磨不了三个我就得累死。我就要尽力赏罚分明,公平公道。
如果看到有什么不公,你们一定要告诉我。受到委屈,也一定要告诉我。苛待你们必不是我本意。”
荣校尉心中所有意见都被这一番话给砸飞了,伏拜于地:“主人!”
单良也是一叹,扔下拐杖步了荣校尉的后尘:“主人如此,已是最大的体恤下情了。多少人口上说得情深意重,实则苛刻寡恩,他们所有的恩情都在嘴上。”遇到这么个明白的主儿,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合适呆的地方了。
阿姜早拜了下去:“我们做奴婢的,忠心是应该的。单先生说的对,从烈侯到您,恩情都落在我们身上了。”
公孙佳今天说话的份额又超标了,有点累,轻声道:“都起来吧,先安置他。”
几人爬了起来,几道目光都落在了元峥的身上。
元峥此时却一点忐忑之情也没有了,伏在地上说:“我是您的人了,听您的处置。”
公孙佳对阿姜说:“将普贤奴那里的厢房收拾出来给他,让下面的人闭嘴,谁都不许议论。他现在还是阿静,不过我选中了他伴普贤奴读书。等他伤好了,出了正月,给他男装,但是他还是阿静那个丫头。明白吗?”
阿姜道:“明白,一切照男孩子来对待,但他名义上还是个丫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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